相信很多人与我一样,认识黄河是从书本上开始的,是从那首《黄河大合唱》开始的。后来,我曾在山西的偏关、河曲、柳林、河津、永济等地无数次感受过黄河。在我印象中,黄河最壮观的是位于晋陕峡谷的吉县,那里有闻名天下的壶口瀑布。
吉县已有2600多年的历史,西周置名北屈,东晋改称禽昌县,北魏易名定阳县,隋称吉昌县,后唐改名吉乡县,元设吉州,民国元年称吉县,沿用至今。
吉县县城,从城建规模上讲,实在算不上一座城市,倒如黄河冲刷过的故道。一条山谷的两侧,有高低不平的几座楼房,除此之外,便是窑洞人家。在拐向黄河的一个丁字路口,有一座小型的黄河乳母的雕像,正是由于它的存在,使人们意识到了惊涛拍岸的黄河近在眼前。
在距离壶口不远处,有座“山中都府”克难坡(太原道注:有关克难坡参见本站山西名胜之壶口瀑布)。克难坡旧城遗址,就规模而言,比吉县县城还大。半个世纪前,这里是山西军政首脑机关所在地。抗日战争时阎锡山逃亡至此,嫌当地的“难村坡”名字与“难存坡”音同,不吉利,改名克难坡。克难坡由外到内曾设三道防线和关隘,旧时有重兵把守。内城,从下到上,从低到高,构筑了一排排、一列列土窑。克难坡最高处是一片较为平坦开阔的地方,这里的窑洞显然要高级一些。据当地人介绍:这些高级石窑,是当年阎锡山与他的太保生活、办公的地方。其余土窑里分别驻扎着军队、报社、工厂等战时机构。站在克难坡上,就可以看到汹涌澎湃的黄河。高山峡谷的最低处,大河急速奔流,水声震耳欲聋。傍晚时分水生寒气,树木森然,高山伟岸,残阳如血,极具雄性之美。
克难坡再往前,两山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宽,石床高低不平,一眼望不到边。河水长年历久地冲刷着河床,以至越切越深。
500多米的河面骤然挤到了一条宽度为50多米的石沟里,飞流直下。站在山脚旁,几乎看不到石床上大河的影子。黄河,如同一条地下河一样在石沟的最深处穿行着。但其奔涌怒吼的声音却清晰地回荡在两山之间。黄河流经龙王迪处,上下河床间有30多米的自然落差,奔腾湍急的河水倾泻而落,滚滚浪涛,跌入深潭,山鸣谷应,声针万里,形若巨壶沸腾,故名“壶口瀑布”(太原道注:有关壶口瀑布参见本站山西名胜及旅晋游记栏目)。
黄河壶口段,是大河最传神,最有气势,最能展示民族魅力的地方。就千里黄河而言,上游过于冷漠和孤寂,下游灾害甚多。惟有晋陕峡谷间的黄河,高山拦拢,难省水患。既能让人们体会到它的雄伟壮丽,又把它颇具杀伤力的一面收束起来,河水在晋陕间百里奔流,气势万千,山鸣谷应,涛声天外,打坡了上游的冷漠和孤寂。尤其是吉县处,千里黄河收壶口,简直是天造神奇,如此桀骜不驯,不可一世的大河,竟然像奔腾的水狮一下子收进了天壶中,激荡起数十丈高的水花云烟,形成了“水中冒烟”的奇观。这是自然景致中黄河极具特色的一处。
我相信;每一个炎黄子孙,无论其是否到过壶口,但他们每一个人心目中都有一条流淌的黄河,就形象而言,基本上与壶口瀑布是一致的。就本质而言,这是难以割舍的黄河情结,或者叫黄河文化。这条人文的黄河,是华夏儿女共同拥有的精神财富。
有一年我带着一个旅游团队,住宿在离瀑布不远处的壶口宾馆里。入夜时分,四周漆黑一片。奔腾的黄河变换着雄壮的旋律,从不远处的河床里流过,从我的耳鼓中流过,那一晚我彻夜未眠。我知道:黄河的对岸,是轩辕黄帝的长眠之处;黄河下游,是文化宗师孔子的长眠之处,黄河沿线有许多著名的文化古都:西安、洛阳、开封、太原源于炽热的黄河文化与黄河岸边孔子所创立的儒家文化,共同成为中华文化的两座基石。那一夜住宿黄河的静思中,我惊奇地发现,黄河文化与儒家文化之间竟然有着惊人的联系,对立与统一。
儒家文化讲和谐,注重中庸,偏于理念和恬静,其弱势是保守,平淡,甚至会导致墨守成规,腐化没落,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源于自然的黄河文化,有激情、有气势、有魅力,有一股勇往直前的劲头,有摧枯拉朽的力量。其弱势自然是刚猛有余,理性不足。在中国历史上,黄河腹地建都的大帝国,如建于长安、洛阳的汉、唐都是强大的,带有强烈征服欲和扩张性的大帝国。在儒家文化的核心地区所建立的明清帝国,是两个非常明显的保守性的帝国。治国之道是需要儒家文化的,但儒家文化控制的政权一旦走向没落、腐朽的时候,黄河文化的力量就显示出来,摧枯拉朽,促其新生。最明显的例子是明末和民国,以儒治世的朱明王朝和蒋介石政权,腐败丛生,难敌外辱,这时候黄河沿岸突然爆发了两股巨大的力量,这就是离吉县不远处的米脂县李自成起义和延安的红色革命政权。以动制胜的黄河文化和以静见长的儒家文化,互相作用,互相制约,互为一体,把中华文化的血脉从轩辕黄帝开始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