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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古渡系列之一·漂流君子津

  2004年3月20日,由内蒙古首府呼和浩特,沿新开的呼准公路西行,南折,经托克托县进入清水河县境。一个河畔市镇呈现在眼前。头顶公路高悬,脚下黄河长流。呼准公路是一条运煤专线,所以显得十分繁忙,车水马龙,人烟嘈杂。寒风将路边的电线刮得呜呜作响。

  古老的集镇在公路底下一副见惯不惊的样子,井然有序地铺排着日常生活。河滩地那头,柳树隐隐舒展着柔嫩的枝条,有三两农人已经在那里开始耕田了。汉子扶犁,婆姨整地,怡然自得。

  这个集镇就是内蒙古清水河县的喇嘛湾镇,黄河古渡中著名的君子津。

  东去的黄河在此掉头南下入晋。

  君子津,世代船工守护的传说

  考察山西古渡口之旅,第一脚却踏在内蒙古清水河县一个叫做喇嘛湾的古镇街头。

  沿途的船工们说,要了解山西的古渡,必须从喇嘛湾开始。从船工们的叙述中,这个叫做喇嘛湾的河边小镇,不仅是黄河进入山西的要冲,而且和山西古渡口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察看形势,果然。

  黄河在喇嘛湾一带,河面有一两里宽的样子,河岸曲折平缓,黄河水哗哗地流淌着,偶尔卷起一个漩涡,也终于不能构成太大的凶险。但是,河水穿过大桥桥墩,像训练有素的军队,听得一声令下,倏然不见踪影,顷刻之间就消失在苍苍莽莽的群山之中。你不知道,群山里面,正在轰轰隆隆地勾划着一个非常大的地理动作,千里长峡深藏其中,在喇嘛湾这里,不过是刚刚开了一个头罢了。《山西通志》这样来描述喇嘛湾的形势:

  河自喇嘛湾南入红山口,即《水经注》所谓桢陵“南六十许里,有东西大山,山西枕河,河水南流”者。隋大业长城即缘山而东,今其遗址尚存,河自此入山至龙门,曲行山中约五百里,古概称为西河。

  喇嘛湾作为渡口的年代已经相当长了。

  当年,汉桓帝出巡塞北,由此渡河北进。皇帝出行,随行带着一名商人。这个从洛阳随行而来的倒霉蛋跟着大队人马,可能是带的钱太多压身,走着走着就被落在后面迷路失道。在汉代的某一天傍晚,喇嘛渡口的津长开门将累疲已极的商人扶进了自家炕上。谁知道这个迷路的商人也不知道被夜里荒天远地的塞外寒风吓坏了,还是为没有鞍前马后伺候在皇帝身边而感到惶恐不安,急火攻心,心急如焚,津长第二天推门叫他起来赶路的时候,他已经直挺挺地死在了炕上。没有办法,津长只好将他就地掩埋。

  来年,喇嘛湾古渡的津长又迎来一位中原商人,这商人却是死去商人的儿子。他千里跋涉,一路打听,寻找父亲的下落。津长将他领到他父亲的坟前,说:他就在这里。

  那儿子将父亲的尸骨起出来,他发现,去年父亲贴身带的钱币银两居然完好无损地同父亲葬在一起。

  年轻商人大为感动,要将钱财全部赠送给这位高仁大义的津长,津长死活不接受这份厚礼。他说了些什么?史籍无载,但肯定是一些朴素平常的话。这幅赠金不受的图轴被永远定格在黄河边上,也永远定格在一代一代船工的脑海里了。后来,当然有后来,此事上奏皇帝,皇帝大为感动,于是将喇嘛湾渡口命名为“君子津”。

  君子津,亦称君子济。这个古老的故事被原原本本记载在《水经注》里,出典可靠,当能坐实。出行之前,这些资料已经查阅抄录。找到当地老船工加以印证,竟然发现,这个故事已经被民间口头文学演绎出多种版本,如果将这些版本汇总整理出来,一定是一出有声有色的大戏。不过,无论怎么样改变,去掉的仅仅是故事的时代背景,留下来的永远是故事的内核。拒收不义之财、恪守船家的本分永远是这些故事的中心主题。

  船工今夕

  给我讲述这故事的是一名叫做张喜办的老船工。船工在黄河入晋沿线统称为“河路汉”,河路汉张喜办已经是66岁的老人,今年春深,倒春寒天气北风一刮就是十天半月,老汉正坐在自家的炕头上跟一群人扯闲篇。你很难想象,就是眼前这位正在进入人生冬季的老人,竟然在家里养着3辆运煤大卡车,而且,他自己离开方向盘赋闲坐在家里也不过三五年的光景。

  昔日的河路汉,现在是专业户。讲故事本来就是引子,坐下来喝两盅烧酒才是正题。长期在山川间游走,学得一身乖觉本事,造访之前我就在铺子里置下两瓶内蒙酿制的“草原白”。

  “草原白”,52度,性子烈,当地老百姓将之称为“蒙倒驴”,杀驴的时候根本不用动刀子见红,在草料里拌上一瓶“草原白”,那畜牲立即晕倒,开肠豁肚都不会醒过来。当然这是夸张的说法,酒醇性烈倒是不假,喇嘛湾人都爱喝这个。买酒的时候,我还担心酒度数高,劲儿大,怕不好看。谁知卖酒那大婶说:喝酒为的甚?不就为的快点喝醉!这酒顶事,保管没问题。

  在喇嘛湾,连女人都带着三分豪气。

  张喜办老叔吩咐老伴立时三刻在炕上摆起四方小桌,置几盘冷热荤素,只得入乡随俗,上炕就喝。喝着酒,不说生意好歹,不说日月如何,说起了窗外流淌的那条大河,说起大河边的这个渡口。

  喇嘛湾渡既是一个渡口,同时也是一个码头,向南顺流而下进入山西,向西渡河走旱道越榆林直抵延安,内蒙古的皮毛、粮食、硫磺和木材从这里进入山西,进入陕西,而经由山西北运的内地生丝、茶叶、瓷器也顺着黄河逆流而上经过喇嘛湾转运。

  张喜办有20多年的行船经验,在他那时候,喇嘛湾古渡的繁荣已经成为老辈船工的口头文学。但在他行船那时候,仅喇嘛湾一镇,就养着30多只大船,接送从山西上来的货物,逆流上过包头、乌海、石嘴山,顺流漂过山西的河曲、保德一直到碛口。河路汉浪林里讨生活,黄河上游荡,水冷刺骨,还担着格外的凶险,担着亲人的牵挂,一点也不比今天做司机跑货运来得平安。

  秋天里水大浪急,漂在河上像临阵的士兵,把住棹把子,盯着河面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夏天又水情不稳,主河道东摆西挪把握不定,一不小心货船就“煞”在滩上搁浅,得下水里推拉半天;逆水行船,须下河拉纤,有时候得攀上山羊都站不住的悬崖,有时又得下到齐腰深的水里;顶风拉纤,更是苦不堪言,地图上一寸长的距离,往往要走上七八天。河路汉,河路汉,天下一碗难吃的饭。到老,腰疼腿困关节痛,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喇嘛湾的汉子们十有八九都是河路汉出身,大大小小都有这种症候。说着话,老汉抻起腿脖子,只见小腿处血管青绿青绿的,像一条条蚯蚓,盘成一堆乱麻,这是非常严重的静脉曲张。

  但是,他还是为今天渡口的冷清感到莫名的怅惘和伤感,他说:一个红红火火的渡口,除了夏天有人在河上乘摩托艇“杀浪”,平时连个鬼都没有。他说:碰见人你不用问,那肯定是个鬼!

  他大笑起来。

  今天的喇嘛湾是内蒙古的一个运输大镇,全镇1万多人口,竟然有1600多辆大卡车,200多辆四轮车。汽车马达的轰响昼夜不停,也造就了许多身家百万的巨贾大富,据说,镇子里年收入逾百万元的就有三四家,年收入达到50万元的不下七八家,年收入在10万元者更是数不胜数。1985年,黄河大桥建起之后,喇嘛湾作为黄河渡口的历史永远留在了世纪的那一头,一个以汽运为主的运输大镇迅速崛起。今天,汽车代替了货船,船汉做了司机,将煤炭和“伊利”、“蒙牛”等奶制品货物源源不断地通过陆路运到山西那边更远的地方。

  古渡遗韵

  喇嘛湾至少在明清两季是一个热闹非凡的大集镇,大渡口,今天,镇子几经变迁,已经很难找寻得到当年繁荣的影子,或者说,今天的繁荣可能更胜往日,但在细节里却被改变了许多,抽减了许多,味道也淡了许多。

  在进村街的时候,偶尔看见有户人家在那里收购玉米,收购的人穿着白茬子皮袄,有60多70岁的样子,把一杆大秤在那里过磅。老人家做生意不奇怪,奇异的是老人家一秤一秤地过粮,手里根本没有纸笔算盘,但过了10多秤,每一秤的数字分毫不爽,几秤相加竟然毫厘不差,把旁边的后生惊得目瞪口呆。答讪着问去,老头儿根本不识字。这手段是当年在码头上练下的。

  村子中心一进破败的院落,院子大得能开进六七辆东风大卡车。春气萌动,残冬未尽,一村的人身上的皮袄还没有脱下,陡然发现院子里一个汉子单衫短裤,手握一杆长枪勾天划地在那里舞弄,身轻如燕,动如脱兔,一杆丈余长枪在手里玩成一根飞舞的绳线,红缨划处,寒光四射。上前询问,却原来是清明节回乡省亲的武术教师,现供职在内蒙古自治区体校。拳师姓杨,刚才舞弄的一套枪法却是祖上留下来的,号称“杨家枪”。杨家在喇嘛湾一带是有名的拳师,往昔年间长年接镖护镖,挺一杆长枪将从喇嘛湾护送山西货船上包头过宁夏,又从宁夏包头护船前往山西。

  正如今天的汽车运输业带动起多产业一样,汽车轮子一转,修理、汽配、加油、餐饮等相关产业应运而生。在当年生产生活条件下,喇嘛湾码头以水运中转为核心,商铺林立,百业兴旺的景象也不难想象。

  一切原来都原原本本沉淀在细节之中。

  老杨听说我是从山西来的,很惊奇地说:咳,咱们都是老乡呢,喇嘛湾的人十有八九是山西人,都是当年山西偏关、河曲、保德和陕西府谷的船户,一代一代人留将下来,到现在1万多人口,不说山西,即便在内蒙古,也算一个不小的镇子。

  他告诉我说,刚才那张喜办老汉,就是你家河曲人!

  我和老张都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难怪船工们一再嘱咐我一定得到喇嘛湾来呢。临行前,路经家乡河曲县,老船工告诉我说,从河曲水西门渡口出发,到喇嘛湾也不过70多里的路程,但是从河曲到喇嘛湾快点得14天,慢了得17天,逆流而上,一出喇嘛湾,任是铁打的汉子也骨软三分,长出一口气,顶如过一回鬼门头,要在喇嘛湾休整三五天。

  喇嘛湾的繁盛一直持续到上世纪70年代末期,沿码头边子,有粮库、商铺、饭馆,早年间甚至烟馆和妓院也厕身其间。每年阴历三月初九河开,船家纷纷将晾了一冬的木船整钉补缝,或者延请木匠打造新船。5月水情稳定之后,即下水行船,船汉就没有闲日子了,一直到10月、11月交小雪黄河浪凌,才将船只抽上来。一年有五六个月的行船时间。

  今天,喇嘛湾将水路的繁盛交给了旱路,黄河里的点点白帆让位给穿梭奔波的汽车。“好马不恋栈,男儿不守家”,祖祖辈辈船汉生涯锻造出这样的生活观念,新一代更新一代的喇嘛湾船汉的后代,在他们新的生活方式中,还守护着祖辈们那个传说吗?

  启程之前,打听到有从喇嘛湾直通山西偏关老牛湾的汽艇,计划坐汽艇直插老牛湾。

  西风正烈,水瘦山寒。

  在老张家的炕上,已经说了此行的计划。船汉老张二话没说就往河边跑,一会儿就回来,说:戚人哪,(晋北方言:客人)你可命好呢,今天正是摩托艇下水的日子。

  老张已经跟开摩托艇的船家说好,送到老牛湾,顺流30公里,共100元。

  往河畔那边望去,老柳成阵,河岸平缓,苍老的树干间果然有一只鲜艳的摩托艇候在那里。走到近前,一个后生满面笑容手执绳缆站在岸边,里边穿着红毛衣,外面的羽绒服却裂开着。脚上穿着一双高腰胶鞋。后生扔给我一领皮袄,说:城市人出门,看天气预报,你不晓得,黄河上可是冷风灌肠呢!

  安顿好我,他一脚跳上艇尾,打着马达,河上立刻漾出好大一个波浪,摩托艇翘首前行,吼叫着有一种飞翔的感觉,身后已经是白浪滔天。

  喇嘛湾一点一点地远了,张喜办老人在岸上一个劲儿朝我招手。一直行过黄河大桥桥墩,才想起一件事来,直到告别,老张还不知道我姓甚名谁,稀里糊涂为我这一个不速之客操了半天心。摩托艇一头撞进峡谷,峡谷两岸石崖高耸,一边是古老的吕梁山脉,一头是古老的鄂尔多斯台地,像两只捧起来的大手,掬起一河咆哮,也掬着我心里一份沉沉的疚欠。

  远远地,见到一线长城的残垣。长城静卧的地方,便是山西。


  鲁顺民山西古渡系列:漂流君子津再上老年湾娘娘滩船歌晋陕峡谷开始的地方碛口,一个座落在黄河边上的梦夜泊龙门寻访风陵渡停泊在茅津渡边的记忆

本文作者:鲁顺民,山西河曲人,现供职于《山西文学》。2004年3月间,顺黄河行程千里,考察了20余处黄河古渡,并写作成文。今择其精粹,成“山西古渡系列”

太原道制作 http://www.tydao.com ( 2004-07-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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