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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七年之秋·晋北

  一、李服膺——无言的山西梆子
  二、王靖国——有一种题叫死活
  三、姜玉贞——浴血玉碎
  四、孙兰峰——铁马冰河;浪遏中流;山尽平野
  五、曹艺——征轮尘影

(四)孙兰峰(上)——铁马冰河

   “现在宣布以下规定,”孙旅长从地图边直起腰来,严肃的目光扫过二一八旅这些营以上军官们的脸,他们大部分都很年轻。“一,连排长要亲手检查每个战士的随身装具。如水壶、饭包、刺刀、手榴弹袋等。必须绑扎结实,不得互相碰撞发声。二,在行进期间个人嘴里要含着自己的手帕。严禁交头接耳互相说话。三,不准点火吸烟打手电筒。四,所有官兵一律在左臂上缠一块白布或白毛巾,以资识别。五,牢记口令。所有以上规定必须在黄昏前完成,待命出发。”

  一九三七年十月十二日,忻口战场的防反部署总算大体完成。按照卫立煌的命令,中央集团军分为三个兵团,由第九军军长郝梦龄中将为前线总指挥。刘茂恩指挥的第三十三、十五、十七军为右翼兵团;王靖国指挥的第九、十九、三十五、六十一军为中央兵团;李默庵指挥第四十八军,以及第六十六、第七十一师为左翼兵团。我们的守兵大概都没来得及打量一下刚落成的新工事,第二天,板垣征四郎统一指挥的日军华北方面军第5师团、关东军混成第2旅团,混成第15旅团以及堤支队就向忻口守军防御阵地展开全线攻击。

  忻口距北面的原平只有三十里,后面到太原还有二百里的样子。此处为忻县、崞县,定襄三县之交,有滹沱河、云中河、金山之险。右边是岗峦重叠的五台山,左面是一望无际的云中山,两山之间是一片河谷。滹沱河从北面淌来,云中河从西面流至,二水于此地会合东去。河谷中间有一个几十米高的土山,自昔为战略要地。这里是通往太原途中最后一处唯一可守的山口。

  云中河南岸,星月无光,北风萧瑟。那年中秋节就下雪倒是不常见,不过通常晋北的十月中旬,尤其在夜里,天已经是非常冷了,战士们早已穿上了棉衣。部队集结完毕,作了最后一次检查整顿,然后二一一旅旅长孙兰峰下令渡河。按预定战斗序列,四三六团在最前面。第一个战士刚把脚伸进水里,立刻像烫着了似地呲牙咧嘴抽回来。冰冷的河水带给他一种刺骨的痛。团长李作栋正好站在旅长身边,他回过头张了张嘴好像刚要说什么,孙旅长“啪啪”两个耳光就照直煽在他脸上。清脆的声音在这夜里让每个人心里都一抖擞。李团长二话没说,扭过身来,“扑通”一声第一个跳进河里,战士们赶紧都跟上,没有人再敢犹豫。

  战役的开局像梦魇一样险恶。忻口中央阵地是南怀化。十三日,日军调集五千余兵力,在飞机、大炮和战车掩护下猛攻,当天就突破我军防守,此后阵地反复易手十三次。十四日,二十一师奉命出击南怀化,遭日军强大炮火压制,伤亡惨重,师长李仙洲负伤。十五日,中路守军展开攻势行动,正面出击,但是不幸,当天深夜,第九军军长郝梦龄、第五十四师师长刘家麒几乎同时在敌人的炮火中阵亡。随后不久,独立第五旅旅长郑廷珍到前沿阵地奋勇督战,也遭日军炮火袭击,壮烈牺牲。卫立煌立即任命陈长捷接替郝梦龄为前线总指挥。

  我军终于注意到,云中河北岸的旧河北村是日军的主要炮兵阵地。十六日,傅作义接到前线指挥部袭击旧河北的命令,开始筹划战斗。其实现在的情形没有给傅将军留下多少选择余地。他手下的左膀右臂之一,董其武正好在战斗中臂膀中弹,已送后方疗伤,而孙兰峰的二一一旅正胶着在阵地上抽不下来。傅作义只好派孙旅长去指挥董旅长的部队,好在并肩作战多年,俩旅的军官们之间倒是彼此都跟亲弟兄一样熟悉。十七日凌晨,孙旅长率领二一八旅的两个团已逼近旧河北村。按预定计划,李思温四二零团从北面,李作栋四三六团从东面在拂晓前到达出击位置。不过就在出发前一分钟,两个团又都被抽走一个营执行其他任务,现在各剩下两个营。

  战火的硝烟仿佛推迟了农家时令,许多庄稼还留在地里无人收割。四二零团二营营长成于念和他手下六连连长令狐子文伏在一片高粱地头,目送尖刀班匍匐离去。渡河时湿淋淋的棉裤现在已冻成冰,脚丫子都失去了知觉。令狐悄悄看了看营长,低声抱怨,“这他娘的比红格尔图还冷。”成营长瞪了他一眼,“不许说话。”红格尔图的漫天大雪却在他们共同的记忆里又飘落下来。去年晚些时候,绥远的红格尔图我军区区两个连加一个骑兵队抵抗着日军顾问指挥的几千伪蒙军的进攻。傅军长命令董其武率二一八旅星夜冒着鹅毛大雪乘车包抄敌后方,总有零下二十四、五度吧,手都冻僵了。那一仗打得真是痛快淋漓,连日本电台台长八牟礼吉都作了俘虏。紧接着,孙兰峰的二一一旅又是雪夜乘车奔袭三百多里外的百灵庙,最后几十里,战士们都披着白被单在没膝的积雪中行军。冷是冷得要命,但是换来出其不意的进攻非常解恨。光是鬼子的顾问小滨大佐以下就被击毙三十多人。百灵庙大捷一个意想不到的后果是深深刺激了背着“不抵抗”黑锅的东北军,给不久以后的“西安事变”埋下了伏笔。

  天已经蒙蒙亮了,远处两个日军哨兵拢着手抱着枪缩头缩脑在踱步,几个左臂缠白毛巾的战士突然跃起,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令狐连长一挥手,早就冻得不耐烦的士兵们一跃而起,向村口扑去。几乎与此同时,东面突然枪声大作,手榴弹连续爆炸的硝烟腾空而起。“炮!”一个士兵脱口喊叫。大家也都看到了,就在村口边,一排大炮,炮口直指我军阵地。几个日军士兵衣帽不整地从附近一个院子跑出来,一阵排枪过去,鬼子应声而倒。六排长郎茂宣带着十几个人冲进院子,听见呜哩哇啦的喊声就从窗户往里扔手榴弹,还有不少正做梦的,梦境突然中断。大部队向村子深处挺进。孙兰峰和李思温过来看着大炮,“奶奶的,真正日本造七五山炮。炮弹比咱们仿造的重一斤,射程比咱们的要远四五里。”李团长看来也很熟悉,“是啊,断隔螺式炮闩,这是大正6式,咱们的炮闩还是横楔式。”孙旅长听着村子里激烈的枪声,“炸掉吧,免得回头来不及……可以留几发炮弹作纪念,到底咱整个晋绥军都是第一次缴获。”

  几乎与此同时,从十月十三日到十八日,八路军在敌后展开了频繁的伏击,奇袭,骚扰和局部的攻坚战,有力地配合了忻口主战场。十三日,一一五师三四四旅收复平型关,紧接着向团城口方向进攻并且破坏了附近的公路。一二零师三五八旅一部在崞县以北截击日军汽车运输队,毙敌逾百,炸毁满载弹药的军车十二辆,并乘胜收复宁武。十四日,三五九旅一部配合三五八旅向原平北面大牛店的日军发起进攻并占领该镇。十五日,一一五师独立团在广灵以南的冯家沟伏击日军第五师团第二运输大队,只有骑兵逃脱。十六日该团主力占领广灵县城。十八日,三五八旅七一六团在团长贺炳炎和政委廖汉生的指挥下,于代县雁门关下黑石头沟多次伏击日军汽车运输队,并与敌人的援军激战三天,打死打伤日军500余人,击毁汽车80多辆。这样一来,忻口日军与大同、张家口的交通基本中断,食物、弹药、油料等供应失去来源。骄横的日军分配不到罐头、饼干,不得不以黑豆、豆饼充饥,士气顿时低落。相应地,朱德总司令收到一大摞“接诵捷报,无任欣慰,传谕嘉奖”的电报,落款或是国民go-vern-ment或是蒋中正本人。电报的抬头都是“朱总司令玉阶”或“朱总司令玉阶兄”。初以为“玉阶”是文言文套话的尊称,但又从来没见过,觉得非常新鲜,后来才惊讶地发现,以前一直不知道朱德字玉阶。

  天亮不久,敌人的援军到了,旧河北村里又展开了激战。各要道和街口都被机关枪封锁,我军进展缓慢。孙旅长下令,避开街道,从院子里依屋凿壁掘洞穿墙前进。北方的村子里院墙和屋子都是紧挨着的,所幸这里多是土墙,挖洞很容易。郎排长从墙洞钻进一个大屋子,眼前的情景让他心里咯噔一下,随后跟进来的战士们也都楞在那里,手心发麻。七、八个披头散发的年轻妇女坐在炕上,脸上都抹着锅底灰,衣衫褴褛如呆如痴,等终于看清楚是中国士兵才号啕大哭起来。郎茂宣把拳头攥的嘎嘣嘎嘣响,低头命令,“九班留下,副班长去向令狐连长报告,说我请求让九班护送妇女们到安全地带。其他人跟我前进。”九班长不干了,“不能让连长派其他人?”郎排长眼睛一瞪,“那你去看连长还有没有兵可派!”

  日军有九架飞机赶到,翅膀上的“膏药”看得清清楚楚,大约是发现村子里双方混战在一起,又摇摇翅膀飞走了。十八日下午,四二零团与四三六团在村子中央会师,敌人大部被歼,只剩下一小股龟缩在村西南一个高大的院落里负隅顽抗,死不投降。整个战场的敌我战线犬牙交错,日军想再派援军也很不容易。我军几挺机枪封锁着大门,几个零星想逃跑的,一出来无不应声倒地。正当大家紧张地注视着大门,等待敌人举白旗时,突然院内出来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郎排长马上喊,“中国人!别打枪,别打枪!”同时招手让女孩快过来。眼睛瞪得大大的小姑娘声音颤抖着说,院里的日本鬼子叫我告诉你们,如果你们不开枪,他们就往西北走。令狐连长让战士们高喊“缴枪不杀,优待战俘”,但是一直不见动静。看看太阳都快落山了,两位李团长商定,派人上房顶投手榴弹。

  日薄西山的时候,八路军一二九师七六九团团长陈锡联高高兴兴带着他的三个营长回到驻地。他们带着电台化装成赶集的老百姓去侦查日军的飞机场。阳明堡在原平东面约三十里,本来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北方小镇,正是那个军用机场的存在以及后来的消失使它闻名至今。下午通过望远镜的仔细观察,正好还碰上一位被鬼子抓进机场干活后来又逃跑出来的老乡,陈锡联了解到敌人的飞机场在阳明堡东南约三四里的班政铺和小茹解两个村庄之间。机场里共有24架飞机,白天分3批轮番出动轰炸,晚上停在那里。机场内构筑有掩体、地堡、掩蔽部,周围有铁丝网。日军香月师团一个联队大部住在阳明堡街里,机场只有200多人守卫,而且鬼子趾高气扬,防备疏忽,根本想不到八路军会来进攻。

  嘴唇很厚实,浓眉俊眼的赵崇德是河南商城人,一九三一年参加红军身经百战这时候已经是七六九团三营的营长,才二十四岁。仔细端详他的照片,轮廓很俏的面庞越看越觉得像一个人,终于想起来,活脱脱一个戴八路军帽的陈坤。十月十九日,夜袭阳明堡这出大戏就由他主演。一营和二营跑龙套分别担任阻击和策应的任务,团迫击炮连和机枪连也在滹沱河东岸待命,随时准备支援三营的行动。同样冰冷的河水,同样难耐的刺骨之痛,赵营长率领战士们,请那位逃出机场的老乡作向导,悄悄涉水渡河,神不知鬼不觉摸到一片寂静的飞机场边上。按预定作战计划,九连警戒阳明堡方向,十二连为预备队,十连和十一连为突击队从东西两侧剪开铁丝网进入机场。24架飞机分3排停得整整齐齐。看到平常在头顶上作威作福的敌人飞机就在眼前,战士们别提有多兴奋。“叭”的一声枪响,敌哨兵鸣枪报警。原计划是十连负责消灭日军守卫队,十一连炸飞机。但是现在机场上敌人的巡逻队,机舱里执勤的飞行员,以及部分守卫队和十一连也纠缠在一起,绕着飞机拼杀。战斗了一个多小时,约200人的守卫队被歼。各个爆破组敏捷地跃上了飞机,迅速砸碎驾驶舱玻璃,将一捆捆手榴弹扔进机舱里。接连不断的爆炸,声震夜空,远处望去,机场一片火海。24架飞机和地面设施全部被摧毁。

  就在三营顺利完成了预定的任务,部队准备撤出战斗向指定地点转移时,仍有残敌不断射击。赵营长坚持要大部队先撤,自己率领几个战士掩护,不幸中弹牺牲。陈锡联解放后授衔为上将,他当时的顶头上司,三八五旅旅长陈赓是大将。年轻的赵崇德含笑九泉也会欣慰,为国家,为民族做出牺牲无上光荣。人们也没有忘记这一抗战史上的经典战例。上海两家影视公司联手套拍的《夜袭阳明堡》电影和二十集电视剧应该很快会和我们见面。不过请大家注意,本小节描述的战斗经过均为史实,如果影视作品的情节与此不雷同则纯属虚构。

  旧河北村的战斗行将结束,突然又发生敌情,两股敌军各有数百人分别从村子南北两头向我军袭来。孙旅长立即组织部队战斗,同时下令火烧守敌垂死挣扎的大院。结果发现是虚惊一场,敌人都是从其他阵地上溃退下来的,巧合地形成夹击之势。北边的敌人开始火力还比较猛,不过一看他们都穿长袍就知道是伪蒙军。这帮人不知道利用地形,也不俯卧,只用跪姿射击,行动也很笨拙,打了十几分钟,敌人支持不住,溃散而去,郎排长却在这场小战斗中献出了他年轻的生命。大院的残余日军也全被烧死,整个战斗结束。几个炮兵阵地共炸毁敌山炮野炮三十多门,炮栓都被扔进河里。至此,在八路军的有力配合下,忻口日军的后勤给养,弹药供应,炮火支援,飞机掩护都受到沉重打击。日本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寺内寿一和板垣又亲自组织了一轮进攻,也毫无进展。战斗一直很激烈,但是战场进入了相持胶着状态。

(四) 孙兰峰(中)——浪遏中流

  返回的时候已经用不着涉水,部队从东面的木桥通过。孙旅长仍然遗憾那些大炮带不走,“要是去年的百灵庙多上五门野炮,那是什么光景!”百灵庙处在万山环抱之中,庙宇金碧辉煌,为绥北最大的喇嘛庙,有喇嘛五六百人之众。庙外周围是草原,四十里内无村落,两旁各有一河,女儿河和百灵河。主要守敌是伪蒙军第七师穆克登宝部约1800人,蒙古军队700余人,日本专职顾问和指挥官400多,总数有3000多人,分别驻扎在庙内以及附近的百灵庙山和女儿山上。由于周围几十里都是开阔地带,百灵庙实在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再一个问题是天亮前必须结束战斗,否则敌军的援兵一到加上飞机助战,形势就可能逆转。战前孙兰峰带着参谋长袁庆荣化装成商贩作了非常详细的实地侦查,准备工作充分,战斗开始进展很顺利。不料在女儿山,我军只有装甲炮火,不能给敌人以有力的杀伤,担任主攻的张成义团竟七上七下,张振基的先锋连伤亡惨重。傅作义也是彻夜未眠,一直守在电话机旁。好一个孙兰峰,危急关头置生死于度外,视弹雨如无睹。在他亲临前线镇定指挥的鼓舞激励下,军官奋勇,士兵用命,终于到上午八时,战斗结束,共毙伤敌军900,俘虏600,缴获G-U-N弹药以及其他物资堆积如山。

  自喜峰口长城抗战以来,这是中国军队获得的的实实在在的胜利。一九三六年十一月二十四日,捷报传出后举国欢腾,各地报纸竞相发行“号外”。全国各界以及海外华人华侨的贺电贺信如雪片般飞来,除慰问品之外,国内外捐款二百多万元,甚至组织代表团亲自来慰问,最远的来自两广。C.P中央的贺电称绥远抗战为“全国抗战之先声”,并且特地派南汉宸送去Mao.ZD的亲笔信和绣着“为国御侮”的锦旗。蒋介石的电文里说,“百灵庙之收复,实为我民族复兴之起点”。这场胜利有红军暗中间接相助的因素。傅作义敢于赌博似的把陕绥边界的部队全调走,是因为Mao.ZD事先给他吃了定心丸。十月二十五日C.P代表彭雪枫去绥远携带了Mao.ZD的亲笔信,“红军虽志切抗战,但在未得友军谅解以前,决不丝毫妨碍共同抗战之友军及其后方之安全与秩序”。这场胜利也让张学良坐不住了,他向蒋介石递交了《援绥请缨抗战书》,两次哭谏未果后终于导致了十二月十二日的兵谏。

  忻口阵地上,孙兰峰旅的四二二团也出尽了风头。团长王雷震在率部开赴忻口之前就知道这将是一次大部队会战,为了在战场上容易识别,他特地报请总司令部批准,让全团官兵左臂上佩带了臂章。现代的臂章制作豪华,比如说装甲兵工程学院那些参加过长途拉练的学员们每人都有一个,其精美度甚至超过老特拉福德曼联的徽章,臂章的主人在新学员面前显得很牛叉。四二二团的臂章不过是一块儿三寸见方的白布,上面只印着一个黄色的“王”字。王团长率部十月十七日进入阵地就临时并入陈长捷六十一军序列,战斗中英勇顽强,左邻右舍换了六七个团,只有他们一直坚持到十一月二日撤退,以伤亡四百多人的代价毙伤日军1100多人。四二二团遂以“黄王团”英名远扬。二战区司令长官部在战场后方通往前线的要道口派有执法队,架设着机关枪。凡从前线下来的官兵需持有团以上司令部发的通行证,方可放行;没有通行证的即被视为溃退下来的逃兵,就地正法。有一位团长被敌人的机枪扫断两根手指,顺势把鲜血涂抹在脸上蒙混过了关。不料没走多远就被伤兵揭发,执法队立即追上去,当场枪毙。带着“王”字臂章的官兵,无论到后方金山铺取弹药给养或是伤员到后方裹伤,虽没有团部通行证也盖不阻拦盘问。在太原的后方医院,人们见到这个臂章都会问,“是从忻口战场上那个‘黄王团’作战下来的吗?”态度分外热情。

  该团三营营长安春山勇猛果敢而又沉着冷静的指挥,给孙兰峰留下深刻印象,也引起了傅作义的注意。一旦打退敌人的进攻,他知道鬼子马上要炮轰,立即带领战士撤到下面几十米的掩蔽部擦拭G-U-N,包裹伤口,阵地上只留少数几个人监视敌情。这时候日军的炮弹不是落到山头上就是落到后面的山沟里。等敌人的炮火一停,他们又马上返回阵地,把鬼子放到很近很近的地方才突然开火,加上手榴弹欢送,阵地一直岿然不动。难得的是,看到友军战况危急,安营长还多次主动请示上级,派兵去支援,有效的巩固了阵地。到一九四八年底,王雷震任三十五军副军长,安春山已经是一零四军的军长了。

  十月二十二日,日军看到忻口战事相持不下,派萱岛支队增援第5师团,以后又陆续投入独立混成第1旅团和机械化步兵联队以及第109师团第136联队以期突破。中国军队顽强防守,双方在主阵地南怀化、红沟等处,展开往复拉锯战。日寇久攻不下,兽性大发,以火焰放射器配合大口径迫击炮,抛射凝缩汽油弹,对我猛攻。我阵前阵后顿成火海,士兵被溅上凝缩汽油,除了倒地自行翻滚外,无法加以救护,阵地存储的弹药也引起爆炸,损失极重。无论如何疯狂,日军还是不能前进半步。我们的战士是以自己的血肉之躯阻挡敌人的坦克大炮。卫立煌的基本部队是陈铁的八十三师,那是忻口阵地上唯一戴钢盔的中国军队,打了几天就只剩下一个营。

  国民party军队的顽强抵抗,Communistparty部队的有力配合使战场形势发生了变化。从十月二十四日开始,日军出动的战车大为减少,炮击也减弱。虽然还有飞机出动,但只是向日军阵地空投军用品。敌人师团长,旅团长一级伤的伤,死的死,士气极为低落。后方供应线被八路军切断,汽油、弹药、粮食供应不上,战车动不了,大炮成了摆设。忻口战役刚开始时,卫立煌有过歼灭板垣师团于云中河谷的设想。交锋不久,他就发现这一计划显然难以实现。如今硬拼下来,没想到真的来了转机,八路军在敌后和卫立煌指挥的会战大军南北夹击,形成了对日军南北包围的态势,顿时,使正面战场的中国守军活跃起来。已经瘦了一圈的卫立煌,一边从棉衣里逮虱子,一边兴奋地和参谋长郭寄峤研究策划一个比平型关大捷还要辉煌的胜利。

  然而,就在此时,忻口将士们最不希望看到的事情终于发生,攻入娘子关的日军已经从晋东杀奔太原而来。中国军队夹击板垣师团的计划还没实现,日军却以更大的钳形攻势直捣中国军队的后背。十月二十六日,日军川岸师团突破娘子关,然后相继攻占昔阳、平定、阳泉,太原告急。忻口阵地眼看就要陷入日军的大包围中。没办法,眼睛血红,嗓音嘶哑的卫立煌只好在十一月二日下令全线后撤。

  这种局面下,一个尴尬的问题摆在大家面前,太原还守不守?太原,又称晋阳,是中华民族文化古城,又是重要军事战略要塞城堡,历史上的宋太祖赵匡胤和宋太宗赵光义为了夺取太原都曾御驾亲征。忻口二十三天的血战,功败垂成的沮丧,急需休整补充的部队,敌寇三路人马十万大军的进攻,让谁都不敢轻易下决心挑起这副重担。但是,就这样放弃一座省城,让日军如入无人之境,又实在不甘心。敌人的先头部队已经打到了三十里外的榆次,军事会议从早上开到午夜一点钟还是做不出决定。最后傅作义站了起来,这也是众望所归。虽然阎锡山已经暗示稍加抵抗即可撤退,傅作义还是做了严密的防守部署,主力当然还是董其武和孙兰峰。从四日到八日,太原只守了四天,早已疲惫不堪的战士们还是让鬼子又留下上千具尸体。

  在傅作义的指挥下,孙兰峰后来还打过几次硬仗,特别是一九三九年底到一九四零年春的包头、绥西、五原,三战三捷。当时傅作义的三十五军扩编了一万多人马,下设三个师。董其武一零一师,副师长是曾给李服膺当过参谋长的杨维垣,其中的三零二团团长郭景云后来成为三十五军的第四任军长。孙兰峰的新三十一师,副师长是王雷震,安春山升为九十三团团长。孙兰峰原来的参谋长袁庆荣任新三十二师师长,副师长是挨过孙兰峰耳光的李作栋。一九四零年三月二十日午夜开始的五原攻坚战尤其激烈,董其武打援,孙兰峰攻旧城,袁庆荣攻新城,各自都打得极为艰苦。董其武的三位团长都负了伤,三零三团团长宋海潮身中三弹,肠子都流出来了,坚持不下火线。袁庆荣负了伤,仍然指挥战斗。孙兰峰部与鬼子白刃格斗的场面随处可见。恶战两天,击毙日酋水川中将,大桥大佐,桑原中佐以下日军1100余人,毙伤伪蒙军3000余人,生俘日军指挥官观行宽夫,警务指挥官潜沼庆太郎,西天信一50余人,以及伪军1800余人。继八路军于一九三九年十一月在河北涞源击毙日本“名将之花”阿部规秀之后,水川是日军花名册上被勾销的第2个中将。日本朝野为之震惊。

  五原的光复是抗战以来国民party战区第一次收复失地,全国人民极为振奋。在当时国民party的将领中,傅作义是第二位获得“青天白日勋章”。第一位就是蒋介石本人。论功行赏,袁庆荣由少将晋升为中将,孙兰峰、董其武分别提升为暂三军、暂四军军长,安春山、郭景云同时提为师长,亲手击毙水川中将的连长张汉三直接提为团长。不过对孙兰峰来说,虽然后来高寿活到九十一岁,这时候已经到达了他军事生涯的顶峰,尽管以后还升任第十一兵团司令。

(四) 孙兰峰(下)——山尽平野

  不知道孙兰峰安享晚年的时候是否平静地跟周围的人讲起过,他分别和贺龙、胡耀邦、杨成武兵戎相见的情形。一九四六年秋,虽然国共双方代表在年初签有《停战协定》,蒋介石却拿这个协定作幌子,暗中命令国民party军队抢夺战略要地,以造成既定事实。傅作义也接到了同样的命令。从九月开始,以董其武和孙兰峰为主力,傅作义配合其他国民party部队一气打通了平绥路。到十月十日我军主动撤离张家口为标志,国民party华北战场上的攻势达到了顶点。为此,蒋介石发给傅作义奖金五亿元,“战功卓著”的董其武和孙兰峰分别升为绥远省主席和第十一兵团司令。对于打内战,傅作义内心是十分矛盾的,尤其是长期以来他和Communistparty的关系应该说还是比较密切。同时,傅私下也郁闷,他清楚张家口只是Communistparty有意甩掉的包袱。但是另一方面,作为军人,对胜利总是很自豪的,再加上占领了张家口,威名益盛,地盘扩大,蒋介石“嘉奖”,报纸吹捧,傅作义也难免有点飘飘然。早在九月二十日攻占卓资山、集宁后,他就授意新闻处少将处长兼归绥《奋斗日报》社社长阎又文起草并发表了致Mao.ZD的公开信,“……被包围、被击溃、被消灭的不是国军, 而是你们自夸的所谓参加‘二万五千里长征’的贺龙所部、聂荣臻所部的全部主力。”现在他又“再电”Mao.ZD,“这不是一个军事上的胜利,而必须称之为人民意志的胜利”。估计这些信、电至少是文笔不错,否则Mao.ZD可能也不会几年之后还记得这个名字,阎又文。

  一九四七年十二月三日,傅作义就任华北“剿匪”总司令,统帅六十万大军。然而,他走马上任之日,也正是噩梦开始之时。解放军首先送给他“荣升”的礼物,就是涞水之战,新编三十二师被歼,师长李铭鼎阵亡,救援的三十五军军长鲁英鏖吞枪自杀。不到一年的功夫,解放战争进入了决战阶段。一九四八年秋,平津战役序幕拉开。Mao.ZD“先打两头,后取中间”的英明战略,自然而然派生了“围而不打,隔而不围”的巧妙战术。隔开的是天津陈长捷,围住的是新保安三十五军郭景云和张家口十一兵团孙兰峰。

  郭景云是自己找死。当时的三十五军已经是美式机械化部队,打定主意走,解放军还真不好拦。十二月六日,天降大雪,回北平的公路被解放军破坏,退张家口又受阻,郭景云下令进驻新保安。副军长王雷震抱病建议连夜走另外一条路,由新保安经东八里庄、沙城以南通怀来的大路,不在新保安停留。郭景云极不耐烦地说,“老王,你身体不好,就安心养病吧。咱们打了一天仗,已经累了,前面的情况又不明,今晚就宿在新保安让兄弟们好好休息。这条家门口的路,我们还怕闹鬼吗?”就这一夜之间,解放军华北三纵、东北四纵、十一纵,三个纵队把新保安围了个结结实实。三十五军是傅作义起家的资本,说什么也不能丢的命根子。他立即命令张家口的一零五军和驻怀来的一零四军前去救援。袁庆荣的一零五军没走多远遇到强大阻击只好退回,安春山的一零四军拼命打到了距新保安只有十里之遥的马圈。如果三十五军奋力突围,里外合应,能否冲出去是另外一个问题,实际上郭景云是按兵不动。安春山见此情况直接给郭景云打电话,劝他赶快行动,向援军靠拢。郭景云的口气却十分“拽”,“你既然来接人,就应该派人来新保安城里,接人的哪有立在门外大喊大叫的?”安春山也有几分不悦,“老兄,你是糊涂了还是咋的?新保安是潭死水,进去就别想游出来,你还是带着部队设法往外运动吧。”郭景云真火了,“你他妈看着办吧,我不走了,除非你打到南门口。”一零四军自己也没逃脱,由怀来向北平撤退时被分割包围全军覆没,安春山化装成伙夫,仅以身免。十二月二十二日到了该打的时候,二兵团司令员杨得志一声令下,一百五十六门大炮同时猛轰新保安。不到两个小时解放军就破城而入,郭景云被迫自杀,副军长王雷震以下一万六千名官兵缴枪投降。

  看到大事不妙,傅作义指示孙兰峰退往绥远。十二月二十三日,孙兰峰率领第十一兵团五个师,两个骑兵旅,五万四千多人出城向北逃窜。结果刚出大境门,全部人马就被压缩包围在朝天洼、西甸子以内二十多里长的山沟里。明朝大将徐达所建的大境门成了这场围歼战的历史见证。高耸的城楼矗立于峡谷之中,苍劲有力的“大好河山”四个字为清代察哈尔都统高维岳所书,在门额高处分外醒目。山沟里,人拦住车,车挡住人,马难奔,人难逃,建制混乱,指挥失灵。孙兰峰从来没打过这么狼狈的仗,乱军中只好下令,“各自奔逃,能逃出多少算多少”。霎时间队伍顿作鸟兽散,形成漫山遍野抓俘虏的战场奇观。这一仗,十一兵团五万人作了俘虏,包括十五名将级军官,其中有一零五军军长袁庆荣,二一零师师长李思温。孙兰峰带领少数骑兵逃脱,投奔董其武。

  接下来打天津也没费什么劲,一九四九年元月十四日上午十时发起总攻,当晚四个纵队就在金刚桥会师,把陈长捷的守军拦腰切断。总共二十九个小时,天津解放。陈长捷被俘的时候,北平和平谈判正好进入了尾声。十六日拂晓,通县五里桥张永和的四合大宅院里,傅作义的首席谈判代表邓宝珊将军和刘亚楼的代表苏静基本达成了《北平和平解放初步协议》大部分条款的共识。这时候,屋子外边传来一阵汽车马达的响动,还有孩子们的喧闹。不一会儿,全副武装的解放军战士送进来陈长捷,跟他们见面。陈长捷一见邓宝珊,周北峰就按耐不住心中的怒火,指着他们的鼻子叫骂,“你们这些人在这里谈判,讨价还价,让我们天津十三万弟兄当炮灰,死的死,伤的伤,不死不伤的都当了俘虏。你们他妈的还要怎么拖!”印象里陈长捷是一员高大威猛的武将,其实他个子不高,文质彬彬,穿上便服都看不出曾是军人。普通人恐怕也想不到当年郝梦龄阵亡之后,正是这么个外表平凡的人接任忻口阵地前线总指挥,英勇抗击了日寇的疯狂进攻。在秦城监狱(太原道注:应为功德林),陈长捷表现不错,一九五九年,跟杜聿明等人一起获得了自由。陈长捷回到上海,起初在上海市长征人民公社参加轻微劳动,後来到市政协当文史专员。让我几乎不忍下笔的是,他到底没有躲过“文革”这一劫。整天的批斗,使瘦弱的陈长捷难以坚持下去,他像老舍、付雷等许多人一样为了尊严自行终止了生命的旅程。不同的是,在自杀前,他先杀死了妻子,免得她继续受凌辱。玩了大半辈子枪的陈长捷,用的是菜刀。

  北平终于和平解放,这座历史悠久的文化古都免受战火的摧残,傅作义功不可没。二月二十二日,傅作义由邓宝珊和阎又文陪同乘飞机经石家庄到西柏坡去拜见Mao.ZD,同时商讨绥远的和平解放问题。C.P中央派李维汉到石家庄专程迎接,到达西柏坡后,周恩来先和傅作义谈了话,下午,Mao.ZD和朱德一起来到他下榻的后沟招待所。未等傅作义来得及开口,Mao.ZD第一句话就是,“你有功,谢谢你。”随后,Mao.ZD和周恩来同傅作义进行了重要、恳切的谈话。关于绥远问题,Mao.ZD说,“有了北平的和平解放,绥远问题就好解决了。可以先放一下,等待他们起义。”傅作义表示要无条件服从毛主席和party中央的决定,在有生之年做一些对人民有益的事来弥补从前的过错。吃饭的时候,Mao.ZD谈起当年邓宝珊三去延安的往事,还微笑着对阎又文说,“好啊,阎又文,你的文章写得很生动啊。”

  早在一月二十二日,董其武就让北平派专机接他来见傅作义,了解北平和平解放的情形,同时也下定了和平解决绥远问题的决心。但是当时绥远的情况十分复杂,既有国民party的部队,还有国民party的省party部以及特务和各种政治派系。他们只能等一等,慢慢控制局势,以求平稳解决。八月底,时机大体成熟,傅作义带着邓宝珊、阎又文和经Mao.ZD特批而释放的袁庆荣等人亲赴绥远,利用其个人威望帮助董其武做工作。没想到的是,孙兰峰思想上还有阻力。逃回绥远后,蒋介石又任命他为第九兵团司令。早在傅作义当团长时,孙兰峰就跟他当连长,二十多年患难相处,生死与共,他们之间的关系远远超过普通的袍泽之谊。傅部大多数将领是山西人,而孙兰峰祖籍山东藤县。遇到不高兴的事,孙兰峰就会去拍傅作义的桌子,“我有哪点做得不对,不就是籍贯里错了一个字吗?”

  傅作义耐心地跟他进行了三次长谈。最后一次,傅作义说,“起义通电已经写好,别人都签了字,就剩下你了。你是不是还有顾虑?如果你不相信我的话,不愿意同大家一道起义,打算离开我们,断绝我们几十年的交情,那就随你的便吧。你看谁愿意跟你走,你就带谁走,哪个部队愿意跟你走,你就带哪个部队。但是我要告诉你,仗是绝对不能再打下去了。”孙兰峰不禁流下了眼泪,“我和傅先生患难与共,生死相交了几十年,情同手足,谊如师生,我怎能离开你单独行动呢?当年涿州战役我都没有离开你,今天我怎能离开你呢?好吧,就算是火坑,我也跟你跳。听你的话,马上签名。”

  孙兰峰下一次流泪是绥远通电起义的第二天。一九四九年九月二十日,在北平出席第一届全国政协会议的国宴上,Mao.ZD亲自为他斟满了一杯酒。那次,他喝高了。 

本文作者:西夏马帮;作者微博:http://weibo.com/10634330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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