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落是社会基层的基本政治单位，因而就承担着对社会的义务与权力。虽然传统上生产是以户为单位进行的，但村政仍有着巨大的作用，在组织生产、兴修水利、平治道路、维护治安、实施教育、保障卫生以及抗御灾荒等方面，必须由村政权来完成。

    现以1928年山西省颁发的《山西村政汇编》为例，考察一下村政的范围及功能。

    一、及时向上报告本村发生的各种异常之事，诸如水灾、雹灾、霜灾、蝗灾、旱灾等自然灾害，以及失盗、杀人、传染病、秋后收成等。

    二、改进村制，如召开村民大会，商议村中大事，制定村规禁约，调解纠纷等。

    三、维护公共利益，如兴修水利、组织灌溉，经营公共磨坊等。

    四、救恤贫弱。除了灾年要设法组织村民共度难关外，平时也需要对孤寡老人及特别贫困者进行赈济。许多村都设有义仓，秋收后每户按比例交给村里一定数量的粮食，如遇荒年或每年青黄不接时，由村政权借给那些缺粮户。

    五、管理村财政，并协助征税征役。

    旧时，山西乡村存在两种威胁，一是吸毒成风，二是土匪袭扰。因此扫毒与御匪也是村政权的职责。

    乡村社会秩序的维持，在很久程度上不是依靠法律，而是礼治。礼是社会公认合适的行为规范，而这种礼治是建立在乡村稳定的基础上与法律相配合的。村民安士重迁，世世代代过着同样的生活，尽可以相信祖先的经验，前人解决问题的方案，可以抄袭来做为生活的指南。故而许多乡规民约可以长久有效。

    在山西许多乡村里都可以见到村民们郑重刻在巨石上的各种禁约，即使今日，制定并执行新的村规民约仍是村政大事。

    我们不妨举两个历史上较为典型的乡规民约，看看它们的内容和意向。

    第一个是沁水县在1921年刻立的“蒲弘公约碑”：

    一、贝者博每一罚大洋五元，开场人罚大洋十元，违抗者公禀。

    一、横行打降，送入社中公议。

    一、牧放牲畜，损伤树株，每一株罚栽活树五树。踏践五谷者，罚大洋叁元，不遵者公禀。

    一、游手为闲偷盗人物，犯者入社公议。

    一、放牧入地树株，每一株罚大洋五元，不遵者公禀。

    一、割草夹带五谷并杂色树草罚大洋叁元，违抗者公禀。

    一、窃取果木者罚大洋五元，违者公禀。

    第二个例子是清康熙年间乡宁知县张联箕制定的“禁约八条”，做为官方文件公布于街头村落：

    一、山右素号勤俭，荒残之后，元气未复，不可习尚奢华。凡婚嫁，称家有无，男女服饰不得滥用珠翠金银。至娼优，妆饰僭分，更宜严行禁止。

    一、酒筵蔬肴，各不过五器，食果菜碟称是。汤饭三道，攒盒一具，其花枝粘果，看席鼓乐，俱宜革去。拜名礼贴止用，古折单柬，全幅手本，一概停止。

    一、士民祭赛，惟土谷及先祖之神，载在祀典，余一切遵神，岂小民轻易亵渎者。书曰：“黩于祭祀，是谓弗钦。”又曰：“礼烦则乱，事神则难。”读书明理者，当自知之。至于侈陈棹面，滥费无用油碟果品，并舍斋醮经典，而聚娼优贱役，男女淫狎，街市拥挤，坛场紊乱，唠嘈叫呼，数日不止，以此歆格神明，不其异而吐之乎？沿习成风，群视为神可诌，福可要，亦惑甚矣。宜禁革，以免靡波。

    一、丧礼主衰，丧事厚死，衣衾棺椁，含殓殡葬，朝夕哭奠，仪节载在家礼，即佛事尚且不用。乃闻村落愚民，有葬日礼毕，用优乐俏酒互聚欢饮者，殊堪诧异，断宜严禁。违者，乡约举报，以不孝论。

    一、民间争讼，不平则鸣，自有法律处分，何冤不伸！乃一等愚民，动辄跳崖，自缢，尸亲视为奇货，或抬尸上门，或锥棒刺打，或弃毁器物，或混抢家财，不知自杀人命，上该杖罪，告状牵连数月，所追不胜所费，有何便宜。以后同居亲属，见死不救，俱有重利轻伦论罪。

    一、亲属有服者，俱不得为婚，载在律条。至于兄弟易妻，法当两绞，而昔年陋俗，因死者遗孤缺人抚养，辄以叔嫂招赘，恬不知怪，竟有投递婚书求批照者，坏风乱伦，大可悲悼，以后当痛行禁止，即前不知而犯者，俱当离异。

    一、贝者博乃败家之缘由，做贼之根本。开场者譬如窝主，束手分财，财博者譬如盗贼，伙瞒痴幼，务要严缉重定，一体连坐。

    一、民间宅地，价随时值，或因荒年，或因急事后，每以原价告理，杜绝一次又复杜绝，此系最恶陋俗，各宜平息争讼。

    纵观两个乡规民约，大致可以看出乡村中所存在的矛盾。本世纪二十年代，山西省曾以六政为乡政之要，较之过去，加上了戒烟、禁缠足等带有新时代气息的内容。

    村民的互助性也是村落的一大特色。一家有事，全村帮助。比如盖房，只要自己准备好所需材料，村民们都会来帮忙，因而乡村中盖房费用并不高，在柳林一带，凿几孔窑洞，只花几百元即可。如若有人出远门，村人会多少赠送些钱物，类似今之赞助。

    六、村民的日常交往。一般讲，村民的日常交往较之城市更为频繁，每家几乎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交往大多是以年龄相近、性别相同为原则的。成年男子多在田间地头，或吃饭时各端一碗饭在村中聚集的地方（如某一大树一卜、或村中交通要冲），或晚上在村中公共场所内，谈论的话题多半是与农活、致富或奇闻秩事有关。老年人则更多的是谈古，《三国演义》、《水浒》等故事是永不乏味的主题之一。本村的历史及周围的许多传说故事，大多是依靠这些老人们才流传卜来。妇女们则利用洗衣或做针线活儿的机会在一起评说本村各家年短，交流女工技艺，这既融通了感情，也惹起了诸多是非，而村中许多年青人的婚姻的完成也得益于这种井边街头的新闻发布会。

    本村内，村民买卖房产、田地、生产工具等大宗财产时，往往需要找一个公认的正直的人来充当中人（或称公证人）来商定价钱及付钱方式，立字画押，中人抽取百分之一左右做为报酬。而买卖是否公道，很大的程度取决于中人是否正直。

    村内发生纠纷，也往往是由村里辈价高、年龄长、且深浮重望的人出面充当调解人，而调解又往往是一种教育过程，常常是以村民公认的大道理（也即礼）来训斥发生纠纷的双方，调解是否成功倒并不一定取决于处理的是否绝对公允，更多的是看调解人的威信，以及调解人是否善于援引古例。

    村民最大的事情莫过于婚丧大事，凡遇这类事情，往往是全村出动，当事人有义务挨门挨户去通知，被通知者也有义务参加，不通知或不参加，便被看作失礼。有时，当事人在村中素无德行，遭村民非议，也就会出现请不动、无人去的局面；这些人在别人办事时，也得不到通知或邀请。所以婚丧大事，当事人最担心的不是来人多，吃喝花销大，因为这可以从收礼上得到补偿；而担心来人少，尤其是村中威望高的人不来，这会感到失面子，今后在村中很难做人。

    乡村中的互助功能非常重要，除了建房、婚丧之外，还有耕种收割时的换工。往往到了耕种收获季节，一家人劳力不够，则与别人合伙，干完一家再干一家，俗称“打变工”，这样可以在季节不等人的紧迫时期，迅速完成耕种与收获。

    村民们彼此交往，对村中每个人的秉性都了如指掌，在交谈中便创造了一系列丰富的民间俗语。现举汾西的例子为证：

    绺手——小偷
    抄伙子——乞丐
    面痴——表面不聪明而心里做事
    知古精——讥讽无所不知的人
    撇子——光说不干的人
    琉璃滑——滑头滑脑，善于钻营
    秃舌子——舌头短，说话不清楚
    猫咀神——吝啬的人
    屁不蛋——软弱的人

    在争吵中，常会用一些独特的方言，现仍以汾西为例：

    求毛鬼胎——骂不顺从自己意志，还喋喋不休的人。
    抄花子——骂做事不用心而做错的人。
    求不蛋——不中用、没什么了不起的人。
    二尾子——骂某男人言行象女人。
    卖逼佬——骂作风不正派的女人。
    活贼——骂爱讨便宜，为人办事从中谋利的人。
    脑盖——辱骂对自己女人不正派行为不制止、不劝阻反而为其创造条件的男人。
    砍椽——辱骂说话不算数、言而无信的人。

    乡村间的日常谈话，在城里人看来，有很多都十分下流，尤其争吵，多以辱骂对方生殖功能为能事，但这种语言并不意味着乡村在男女交往中禁忌比城市少。在山西大部分地区，人们心目中的传统的男女关系仍然十分保守，甚至离婚被看成是丢人的事。

    村民们见面问候施礼，也有一套习惯，各地不一。比如，1931年所修《太谷县志》中所载就反映了晋中一带的习惯：“女子礼：适用三鞠躬或一鞠躬礼，但不脱帽；寻常相见，用一鞠躬礼。男子礼：寻常相见，用脱帽礼；庆典、祀典、婚礼、丧礼、聘问，用脱帽三鞠躬礼；公宴、公礼及寻常庆吊、交际、宴会，用脱帽一鞠躬礼。”见面彼此握手，村民们多是与外来人，熟人互相间极少用。

摘自《山西民俗大观》，中国旅游出版社，李彬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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