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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话晋国

1、献公之恨  2、秦晋之好  3、文公践土  4、三家分晋

晋文践土

  

  天降大任之前,总锻炼以一段不很爽的辅导期。重耳的这12年一直呆在翟国。

  狄人打仗,抢来两个“楼兰新娘”(赤狄,隗姓),小的新娘嫁给重耳生下俩孩子。大的新娘嫁给了赵衰(念催),生下有名的赵盾,也是赵姓的远祖了。(华夏文明中,有很多异族的血胤啊。)主仆俩人同娶一对姐妹,使人想起孙策、周瑜同娶于江东大小乔。不过赵衰不够雄姿英发。他为什么非叫“衰”呢?好象后来再没有人叫这名字。

  晋惠公从秦国释放回来以后,继续胡搞,国内稍微象点儿样的人都吃不开了,特别从前的“重耳党”,纷纷跑到翟国找重耳。

  这些从大城市跑来的晋国老爷们越来越多了,翟国有点吃不消了。翟国没有什么固定版图,经济也不发达,属于小米加步枪,有时候还缺盐,他们在晋齐鲁豫逐草而居,吃喝和私生活方面,没法满足晋国老爷们的需要。重耳与赵衰等人商量,咱窝藏了这么多朝廷在逃政治犯,一旦惠公借此理由来伐,岂不完蛋。大伙决定转移到齐国,当时管仲已死,齐桓公需要人才,我们过去正好有官做。

  这个想法一旦提出来就非常激动人心,在当时的晋国人眼里,齐国是个遥远的美妙国度,充满神秘和浪漫,齐国的月亮比晋国的都圆。

  (注:齐国是先进生产力的代表,它的都城临淄是春秋战国时期最繁华的大都会,前后经营630年,外城周长30华里(面积相当于北京市西城区),内城周长15华里,水井400口,有全城排水系统。如今的山东淄博,下辖临淄区,全部出土了齐国古城,外有城门13个,10条大道从多个方向通到此地。城里分手工业区,商业区,官府区和住宅区。城中路面最宽20米,临淄街上,车与车相撞,人与人碰肩,衣襟相连成帐子,衣袖举起如幕,人们挥汗如雨,早晨穿新衣服出去,晚上回来就给挤成烂布。)

  正这时候,晋国传来绝密情报,晋惠公因为受了秦穆公一肚子气,没处发作,就再次派出大内高手寺人披(上次是晋献公派的),限三日之内,杀奔翟国,不论活口死口,诛杀重耳。这回的寺人披经过五年苦练,武功已经出神入化,一掌现在可以震死一个营的兵力。

  听到这个消息,想不去齐国也不行了,二流子重耳马上登车发表动员演讲,手里拿着两块木版儿,宣布自己已经见了上帝了,从即刻起,他就要象摩西一样,带领大家出埃及,去寻找梦想中的耶路撒冷了。两块儿木版儿,就是上帝给他的“十戒”啊。

  二流子重耳率领政治犯准备去东天朝圣,临行把孩子和妻子留在翟国,让她们象郭靖和母亲那样流落大漠草原,过没有空气污染的生活。重耳和妻子分别说:“希望你等我二十五年。如果二十五年不来,你就改嫁。” 他的妻子穿了红色的盛装,腮上涂了红色的胭脂(据说,涂胭脂是胡人——后来的匈奴人的创造),她对老公笑着说:“我已经二十五岁了,再过二十五年,就该‘就木’了(进棺材),还想嫁人吗?虽然这样,我还是坚决等您。”这就是成语“行将就木”出处。重耳这时候55岁,还娶25岁少女,真不要脸啊。当然,最可气的还在后面,他到了齐国又娶了个漂亮媳妇。
  重耳正收拾行李,外面备车,忽听说寺人披已经攻入城来,重耳吃过大亏,浑身抖颤,急慌慌带了狐偃步行溜出城外(跟上回一样)。其他城里的“犹太人”都被这位救世主给丢脑后啦。

  唉,比起刘备刘皇叔舍不得抛弃荆州难民的光辉事迹,重耳真是等而下之啊。

  寺人披扑了个空,这个一辈子一事无成的人,只好恨恨地回去复命。

  重耳跑出城走了两天,其余的流浪汉陆续赶上。最搞笑的是,管理财务的头儿,趁机带着所有的钱财开小差跑了。这场轰轰烈烈的朝圣运动,刚一开头就这么不成体统。

  这一年是公元前645年,国际上的大事是楚成王向淮河下游用兵,围打徐国,齐桓公不能救,只是召集了个“联合国”会议了事。

  从山西翟国往山东齐国去,航空距离两千里,中间经过的省份是河南河北。走直线是从河南河北交境上直接通过,也就是借道于那里的卫国(,河南河北交境,中原巴尔干地区最北的国家)。卫国祖先是周文王的儿子康叔,历史名人除了好鹤而亡国的卫懿公老爷子,还有变法家商鞅和吴起。所以卫国人比较讲经世务用,既不象齐国那么好大喜功、鲁国人那么沽名钓誉,也不象秦人那么好战、楚人那么好斗,也不象郑国那么没志气,宋国那么倔脾气,晋国那么喜欢小便宜。卫国人基本类似忙着挣钱的新加坡,他们在12年前被狄人攻破以后,卫文公专心带领群众恢复生产,埋头做事,对国际事务没什么好奇,也不参与。惟独有点来往的就是齐国楚国,因为齐桓公在楚丘给他弄了个难民收容所,而楚成王则是他们的女婿——这么做纯粹是为了敷衍一下。

  晋国的二公子流浪汉42岁的重耳先生带领他的一小撮信徒们,跋涉八百里,走下黄土高原,从太行山东麓滑入华北平原,看见黄河冲击原的广袤大地上突兀起来的卫国都城,不料,卫国人觉得对重耳连敷衍一下的必要都没有。的确,重耳不是港商也不是石油大王,在卫国人眼里,这个“你问我要去向何方,我指着大海的方向”的二流子重耳先生,带有点精神不正常的邪气。卫文公说:估计这家伙是流窜世界的国际恐怖主义头子,给我看紧了他。

  于是,卫国人把大门朝着重耳的鼻子关上了。真是人情冷暖,世态炎凉。那又有什么办法呢?重耳象讨食的野狗,没吃到肉包子,却给人泼了一身米汤。他用凄凉的眼光望了一下他所不解的人间,抖了一抖身上的毛,折向北边继续东行了。

  喜欢自虐的人一般最能理解重耳这种徒步旅行的苦乐,重耳大约是那些钻西藏走罗布泊游海峡之类独行者的祖师爷。当然孔子也曾周游列国,有个成语叫接淅而行,就是说孔子一行人,刚把米下锅,没等做饭,又把湿淋淋的米捞出来继续赶路,很有一种风情趣味啊。不过孔子的路线正好和重耳相反,孔子从东往西,在晋境碰壁后,叹息了一下“涣涣乎美哉”的黄河水然后南下楚国。

  重耳一行人因为CFO卷了资本逃跑,这时候却是连水淋淋的米都没有了,他们走到五鹿(河北大名府,李逵劫法场的地方)饿的已经湿汗淋漓,实在不行了。重耳说,徒弟们,谁能替为师前去化些斋饭啊。

  他大舅狐偃手搭凉棚,发现灌木林边上,有几个野人正在“米细”,狐大舅立刻哈拉子流下来了。再重复一遍,“野人”在春秋时代不是吃人生番,他们是郊外农民。春秋实行“都鄙制”,都是都城,鄙是远郊边鄙农村。自谦说“鄙人”,比如周作人老头子经常在作文里称鄙人,就等于自谦说“俺”。

  这帮野人一边拿着树杈撅成的筷子夹兔子肉吃,一边偷看远来的几十个群疲惫不堪、衣冠不整、形容憔悴却风度堂堂的奇怪的叫花子。这帮叫花子也在直勾勾地看他们筷子上夹的肉哩。野人们不由自主地憨厚地乐了,露出焦黄的牙齿——他们敢于这么乐,以及接着敢于跟重耳搞笑,也说明当时的庄稼汉根本不是带锁链的奴隶,当时也不是什么奴隶社会。

  重耳无可奈何,命令狐偃说:去跟他们要点饭吧——肉少点也行。

  狐偃只好放下架子走过去作揖,象老农乞食。那些野人坐地上,仰望这个狄种人狐偃,就象围观一个大鼻子老外。野人们不知怎么想的,盛了一碗泥巴献给了狐先生。狐先生以为泥里边裹的准是刚烤好的兔子肉,赶紧跑回去端给车上的重耳。重耳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把泥巴掰开,看见里边只有一条蚯蚓。

  也太欺侮人了,重耳火冒三丈,差点在毒日头下面晕过去。他从御手抢过鞭子,下去就要抽丫的野人。赵衰赶忙上前劝止,说:“土,是国家的基础,您有了土,就有了国家,请拜受!”重耳听了,觉得打群架未必能占便宜,就放下鞭子,把衣服抻抻平,系紧裤带,恭恭敬敬地趴在地上,磕了一个头起来,泪流满面地接过狐偃手中的泥土。

  (我最早知道重耳是在中学念秦牧的散文社稷坛,含混地觉得重耳也是个枭雄,拿鞭子抽,却又转而磕头,变得够快,仿佛曹操抡宝剑要杀张辽,一变脸儿又亲自解开张辽捆绳。)

  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重耳的这帮朋友确实了不起,都是一时豪杰,其中最贤者五人,分别是赵衰(誉为“冬日暖阳”的那个)、狐偃(这家伙是智多星)、贾佗(文化人,后任太师)、先轸(“不顾而唾”的那个)、魏武子(魏仇,裹着伤口三级跳的那个,类似莽撞人张飞)。在这五个菩萨下面,还有其他十数名小鬼儿如狐射姑、颠颉、胥臣、介子推之辈,属于罗汉。

  吃不到兔子肉,吃了一嘴泥,重耳在野人们错愕的目光注视下继续昂然赶路,直到虚汗涔涔七魂出窍。别的人还可以挖野菜吃,可是重耳娇气,咽不下。这时候,介子推大哥突然抱着一罐肉汤笑嘻嘻钻前边来了。重耳吃完肉汤,把手指头上的油舔净,说,子推大哥,您也尝个鲜吧,打哪弄的啊,真不错啊。

  介子推笑得比苦瓜还苦,说,尝就不用咧,这是俺自家大腿上产的的肉啊。

  大伙不约而同都一摸屁股,哇塞,晕倒!介子推从屁股上割肉给重耳吃,这就是介子推割股啖君的故事。后来介子推是被烧死了,大家迄今还在寒食节纪念他。其实“迄今”也没多远,两千多年岂不是梦觉一场,弹指挥间。

  杂书上还记载了赵衰抱着一锅小米粥落伍了的故事,别的菩萨们都诬陷他是偷了粮食逃跑了,后来发现却不是,他只是落伍了。(孔子的大贤徒弟颜回也有一次抱米走失,大家诬陷颜回背叛,惟独孔子不信)。在饥谨时刻,众人的眼睛都是盯在米锅子上,菩萨之间也要为了米打架啊。

  就这样,一边走一边唱,走过春天,走过四季,走过春天,走过我自己。领袖重耳的朝圣队伍饥一顿饱一顿,跋涉到了梦中的齐国,伟大的耶路撒冷。



  

  这个穷途末路的二流子重耳先生在众叫花陪同下,(对不起,说“二流子”没有贬义,他行二,又是流浪汉,又是公子,合起来简称二流子),终于来在了灿阳照耀的齐国城池,看见稠密的空气从东方海洋,抛散下大片的花朵与大量的鸟鸣。

  重耳这时候看见的齐国是历史上最好的齐国,它绝对胜过同一时期欧亚大陆西端的明珠雅典(只有几万居民),比同期的巴比伦城也绝不逊色。齐桓公为政已四十年,国脉日隆,东及滨海,南括崇岭,西起巨川,东方物宝及四方豪杰,都笼络在大齐的无限威风之中。临淄的十里洋场,汇聚了鲁梁的缟帛纨素,楚国的角齿羽毛,郑国的音乐杂耍,秦晋的蓝田美玉,晋国的宝货人文。大街上时而看见楚国人的奇装异服,鲁国人的峨冠博带,宋国的侏儒,郑卫的美姬,吴越的嬉皮士(断发纹身)。终日撞钟伐鼓,笑歌沉迷,编钟的清响搅拌着酒肉的臭气,欢乐泛滥成灾,女孩汪洋恣意,崇尚奢华的齐国人沤在糖罐子泡里,多么伟大的一派美好烂污的繁荣景象。

  富强的国度总是乐于接纳外来事物的,重耳,这个多少在国际上还算是掷地有声的名字,得到了齐桓公高兴异常的礼遇:“欢迎!”(老年人就怕寂寞。)齐桓公派大臣们出城迎接,摆酒接风,齐桓公还拨给这帮远来的客人二十辆大马车,车上镶铜绣锦,眼花缭乱。重耳揉了揉眼睛,伟大的齐桓公他老人家就活生生地立在了他面前,好象古巴总统跑到遥远的东半球,有幸见到了华约阵营中的伟大领袖斯大林。重耳结结巴巴地喊:苏维埃,乌拉!

  有了二十辆马车的重耳先生彻底结束了瘦马单车的乞丐生涯,跟从他的精英们也都成了有车一族。(按50名随行人员计,平均2.5人乘坐一辆马车)。

  最出乎意料的,这位在晋国城里娶过两名老婆的公子重耳,继其于翟国插队期间又娶了一名老婆之后,在齐国吃白饭期间,又娶到齐桓公的侄女“齐姜”——看来齐国真是物质过剩,妇女也都过剩了。

  齐国一直在为国际社会孜孜不倦地培养扫帚精,比如风骚妹妹“文姜”,急子的后妈“宣姜”,庆父的情妇“哀姜”,都不是省油的灯。众姜之中唯独这位“齐姜”是块好姜。她贤淑端正,高贵典雅,属于传统的红粉佳人,其优美的风范礼仪,高雅的举止进退,都把山西来的土老冒重耳给看呆了。夜色深沉时刻,齐姜夫人解开云雾般环绕的鬓发,轻轻地用剪水双瞳睇视着床上的郎君,重耳阿嚏一下子打了个响鼻。

  接着,白里透红的肌肤摇曳在烛光之下,她风吹弱柳的体态渐渐靠近,掩住了灯火,我们只听见重耳先生阿嚏阿嚏一连打了一宿响鼻儿。

  拥着齐姜柔腻的肌肤,象拥着一团熊熊扭动的火焰,听着她娇媚的喘息和呻吟,重耳先生从此再也离不开齐国了。摒开一切俗务和彪炳事业的梦想,重耳日日月月年年岁岁,坚定不移地跟齐夫人打拼在一起。

  可是,娱光易逝忧愁多。好景不到两年,齐国这个熟透的瓜随着齐桓公的病死而开始腐烂了。公子无亏、公子元、公子昭、公子潘、公子商人,这五位公子不等老爹遗体安葬,就象五条虫子那样在瓜瓤里翻进卷出地咬啃起来。看着城头变换着大王旗帜,重耳的两个跟班——赵衰和狐偃,感觉再没待下去的意义了。孔子所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就是这个道理。还是继续走吧,去用他们的黑色的眼睛去寻找光明吧。

  可是重耳满足于柔宛无比、温情似水的齐姜那青春蓬勃的女性身体,享受着帝王样的尊严和快感,打死也不要四处流浪,沥风沐雨了。

  但是重耳的那一般跟班,待在齐国,嘴巴快淡出个鸟来了(李逵语)。

  重耳的这帮跟班确实了不起,都是一时豪杰,其中最贤者五人,分别是赵衰(誉为“冬日暖阳”的那个)、狐偃(这家伙是智多星)、贾佗(文化人,后任太师)、先轸(“不顾而唾”的那个军事天才)、魏武子(魏仇,裹着伤口三级跳的那个,类似莽撞人张飞)。在这五个菩萨以外,还有其他十数名小鬼儿如狐射姑、颠颉、胥臣、介子推,属于罗汉。

  如果你爱一个人,你就把他送到临淄,因为那里是天堂,如果你恨一个人,你就把他送到临淄,因为那里是地狱。跟班们在地狱再也忍受不了寂寞无聊了。

  重耳一再安慰,大伙决定再逗留地狱五年,直到宋襄公跟南边的楚成王为了争霸而打起来了,宋襄公在搞笑战役中给老楚掐得羽毛乱飞,牙齿四掉。狐偃说:“我们去宋国给襄公帮忙吧。不能等了。”

  于是,狐偃、赵衰叫齐其他几个跟班,到城外一片没人的老桑林下,商量着逼重耳离开齐国的办法。桑树林这种地方,在《诗经》“齐风”里边,专门是男女偷情幽会的场所,类似我们的高粱地,不同的是,当时男女在春天私奔,是符合《周礼》的。狐偃、赵衰选则了个这么个地方开会,好比黑社会的头子到小姐的歌厅里议事。
  这帮老谋深算的国家栋梁围坐一圈,狐偃咳嗽一声,说:“八袋九袋的长老都来了吗?”

  赵衰说:“都来了,一些分舵的舵主也来了。”

  “来了好,我们这些叫花子现在开会。今天,请大伙来的目的,是商议现任帮主脱离齐国的办法。当初咱们老叫花子不辞千辛万苦跟随帮主,奔波17年,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博个功名,给老婆孩子封块土地,光宗耀祖吗?现在我看帮主是被小狐狸精迷住了,再没有心思经营帮中的生意,把咱们这些老叫花子给搁这儿了。”

  赵衰说:“帮主沉溺女色,我们喝出命去也要带帮主离开。先轸,你怎么说?”

  “狐长老,赵长老,各位长老,列位分舵舵主。我先轸跟随帮主和诸位长老多年,非常了解帮主脾气,依在下愚见,帮主绝不会轻易离开齐国安乐窝的,这势比登天还难。所以,非得强力逆取不可。大伙说,对不对?”

  “对!对!”

  赵衰等一帮子小叫花喊完,总结说:“我们诱骗帮主出外打猎,趁机行事,把帮主绑架,离开齐国。这个事情虽然是我们忠心耿耿,但帮主势必恼怒,怪罪下来,所有罪责,在我赵衰一人承担,与列位无干,我请按帮规‘冒犯帮主’一条处置。列位明日可以放心动手好了。”

  商议完了,众人携起棍子,全部走散。可是,这帮人功力虽深,却没听出桑树枝上有几个女子在偷听他们对话。这几个采桑女子无意之间发现了这个大阴谋,赶紧飞报给齐姜夫人。

  齐姜叹了口气,有这样忠实明达的跟班,晋国的霸业指日可成啊。于是齐姜夫人把采桑女子们诳进一个小黑屋,一声令下,全部灭口。她们肚子里的机密,也象蚕茧里的蚕,被开水烫死了。

  随后,齐姜夫人招见狐偃、赵衰两位长老。狐偃、赵衰夹着棍子还装蒜呢,跟帮助夫人打哑谜。齐姜动情地说:“两位长老的用意和计划我全都知道,其实在下何尝不想夫君建树功业,虽然你们一直当我是小狐狸精。”

  狐、赵两人都低下了头,,没得说了,一切听夫人吩咐。

  当晚,齐姜夫人和狐、赵二位约定好,将重耳灌醉,狐、赵从外面准备小车,用皮裘裹了重耳,让魏仇、颠颉抬出去,一行人乘夜色赶着马车就往城外跑。城门口还盘问呢:干啥的?

  狐偃说:运大粪!

  赵衰白了他一眼。

  这一行人在齐国的一场七年大梦末尾,万万没想到是这样狼狈地悄然离开。夫人把重耳灌酒的时候,还问呢:“听说夫君你想逃走?”重耳使劲地摇脑袋:“没,没那回事儿,喔这么老了,还能去哪?”(这是实话,如果齐姜夫人不诳走丈夫,春秋也许就是另一个历史,楚国也许就要一统华夏)。每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个伟大女性啊,齐姜因此还上了刘向《列女传》的光荣榜。后来,晋文公重耳把齐姜从齐国接来,夫妻团聚,男女主人公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天色微明,一颗启明星照在通往西南方向宋国的大路上——这就是我们今天仍然时而怅望的那颗星星。重耳在颠簸的车子上慢慢酒醒了,他觉得有点冷,又有点头晕,想喝一点参汤,张开嘴却哈进一口冷气。车辕上,执辔赶马的狐偃说:“主公醒了。”
  61岁的重耳老头子使用了足足15秒种的时间才突然搞清楚了自己是在哪里,是要离开哪里又到未知的哪里去。他发出一声凄凉可怖的怪叫:“Ya——hoo!——在——骗我!在骗我!我——杀了你这狐孙子——杀了你——!”

  同时他一骨碌爬起来,滚落下车,从旁边惊慌失措的魏仇手里夺了单戈,照着狐偃的脑袋就是一劈。狐偃好汉不吃眼前亏,扔了鞭子,撒鸭子就跑,又不敢远跑,回头观望。主仆俩人就围着车子追起来了,重耳呼哧呼哧举着戈越过车子去钩狐偃,狐偃抱着脑袋往车厢另侧藏。赵衰、魏仇等人赶紧拉架,抱腰的抱腰,夺戈的夺戈,在星光之下展开了一场小规模鏖斗。最后,赵衰哭了,他抱着重耳的腰,嗷嗷大哭,叫道,别打了,别打了,都别打了,咱已经够惨的了。

  大家肃然松手,时空立刻凝滞下来。众人听见一直在凄厉嚎叫的重耳,突然变成痛哭。重耳匍匐在地上,手把着车轮,老泪纵横!命运啊,命运啊,你又是要把我们带向何方?



  

  既然逃跑出来了,再回齐国去,也没法向齐孝公解释了,狐偃、赵衰好说歹说,重耳只好接受命运的挑战,再给这帮帮众当主子,去实现众人封妻荫子的梦想。一切都是未知的,就凭他们几个单薄的人物要去打天下吗,要去改变历史吗(他们中许多人患有牙周炎,血脂高,严重的关节炎、心率不齐等疾病),甚至重耳连自己再能活上几年都不清楚。

  从齐到宋大约八百里丘陵山路,方向是西南。宋国是商纣遗民的后代,位置在中原巴尔干地区东部,即河南东部,与山东省西南线接壤。重耳一般人马(这回就剩一辆马车了,又)西南行进了俩礼拜,穿越鲁国,掠过泰山西北麓,来到了曹国(山东定陶县)。

  曹国也是周文王的后代,属于三流诸侯,跟陈国、蔡国、莒国(还记得莒国郎中吗)、纪国、徐国(东夷)是一个档次,地理位置也互相接近。但是曹国非常凶猛,跟周边的宋鲁寻衅滋事,揪头发打架,不绝于史书。后来,曹国象一匹猛烈的山猫,被齐国降伏,多次参加齐桓公的八国联军,抵御楚成王。齐桓公一死,形势就不那么泰然了,曹国成了楚国的死党。

  曹共公是个画家或业余医生,总之,他对人体艺术兴趣有加,而重耳刚好是个难得的人体model。根据史书记载,重耳是“重瞳子”加“骈肋”。所谓“重瞳子”——大舜和项羽也是重瞳子——即双瞳孔,具体什么样,古书上却查不到,“骈肋”就更解释得七搭八搭,望文生义了。

  我们古人做学问向来只肯乱抄书,来回抄旧书,嘴上背书,手上谁都却不肯考究一下。“徐悲鸿”大画师画大舜的时候,把他画成四个眼睛,上下两排,吃惊地瞪着,象年糕切开以后露出的四个大枣核。其实,“重瞳子”没有什么神奇,我们知道瞳孔就是虹膜围成的小圈,如果虹膜发生粘连或天生畸形,就会把O形的圈,压扁成∞形,或其它不规则的两个小圈,即“双瞳孔”,一个眼睛俩瞳孔。这似乎并不会影响视力,因为瞳孔只负责让光束进入,就象你把照相机的镜头分成两半儿,一样可以用。

  而“骈肋”,评书上讲“宝马良驹”就是“板肋”,花面阎罗“罗是信”也是板肋,非常生猛。然而肋条是不能结成一块板的,否则肋间肌就无法工作,没法带动胸廓收缩舒张,人也就不能呼吸了。骈肋,最多是几根“肋骨”末断,向胸前正中的“胸骨”结合处,粘连汇合成一体,呈板状,但肋骨外侧大部,依旧是分列的。这种“板肋”的人,呼吸不自如,肺活量小,绝对不会有“罗是信”那么勇猛,武大郎是这样的倒差不多。

  所以,骈肋也好,重瞳子也好,据说都是圣人的标志,实际现在管它叫“返祖现象”——眼睛有向低等昆虫“复眼”回归的趋势,肋条则向王八盖子回归。至少这是畸形了。曹共公则为了满足人体审美的需求(古代叫“格物”),当然要瞻一瞻重耳肋条的风采了。于是他趁着重耳在传舍洗澡,领着他的爱妾,嘻嘻哈哈地撩起门帘子,探头观看,象在显微镜下研究一条虫子。

  轻佻庸俗的曹共公看见,这个美不胜收的二流子重耳,肋条象一面架子鼓(而一般人则象手风琴)。曹共公为了自己的发现大笑三声,拍着巴掌,充满成就感地高高兴兴跑出去了。

  站在水里本来喘气就困难的重耳,差点被气得背过气儿去。他穿好裙子之后,号令丐帮子弟,乘着夜色,在曹城每一家人的大门上,画出一个血色的红十字,以为未来报复的标志。次日,惊异的曹国人用凉水擦洗各自的大门,无论如何却擦不掉脑门上该隐的记号。曹国人并不知道,复仇的火焰两年后就要烧平这座城市啦。

  曹大夫“僖负羁”(什么破名字,他爸爸大约是写朦胧诗的)的夫人独具慧眼,这位家庭妇女从重耳的跟班那儿断定这批人不可限量(放在当代,她一定善于炒股)。于是“僖负羁”带着一盘子好吃的,在媳妇的教导下,去看望重耳,并且送上宝玉(金银珠宝不如宝玉值钱,“君子无故玉不去身”,“人养玉,玉养人”,玉的晶莹、坚硬比喻君子之德。)

  重耳打开他最需要的点心盒子,捏起来就吃,本来这是给他路上预备的,他一顿就吃光了,肚子歪得象个孕妇(且宫位不正)。自从流浪以来,重耳就养成了骆驼的习惯,一吃就吃个半死,然后他抹抹嘴儿,把不能吃的玉壁还给了瞠目结舌的“僖负羁”先生,匆匆地离开了他所背运的曹国。

  又向西南走了一百多里,进入巴尔干东缘。我们一直把晋国的流浪汉重耳比作丐帮帮主,如果这么比是合适的话,那齐桓公就是桃花岛的东邪,秦穆公是独霸西垂的西毒,楚成王是南帝,而中原善于搞笑的老顽童就非宋襄公莫属了。

  宋襄公听说重耳来了,差点从床上蹦起来,当然他立刻又趴回床上去了,因为他刚在“泓水之战” 大腿被钉了一箭。宋襄公拄着单拐象江南七怪“柯镇恶”那样,接待了前来投奔的丐帮帮主重耳,然后以国宾之礼接待重耳,又比照着齐桓公的做法送重耳马车二十乘(这个一心想称霸的家伙什么都跟齐桓公比)。

  象柯镇恶一样钻死牛犄角尖儿的宋襄公比谁都拧,他的“仁义之师”被楚成王的将星子玉(成得臣)打得丧失殆尽,宋国正是最惨的时候。咬牙切齿的宋襄公想吃楚成王的肉,但宋国主力死光光,烛光透影,玉容憔悴,拾掇不出什么力量搞反击了。于是他就做梦想借助晋国重耳的力量。(终春秋时代,宋国后来都在追随晋国,坚决反楚,曾被楚人围攻9个月拒不投降,跟其它见风使舵的“巴尔干”国家不一样的)。

  重耳此时却也无能为力,只好辞行。宋襄公拄着拐送了一程又一程,重耳非常感激。后来的历史证明,荒唐的宋襄公一辈子做了无数蚀本生意,惟独这一次算是赚了。晋文公重耳回国以后,组织志愿军抗楚援宋,打了城濮之战一个漂亮仗。为了报答宋襄公,重耳处处在国际事务中向着宋国。卫国从前不纳重耳,使重耳在野人那里吃泥,重耳为了报复,把卫国近一半的土地,都取送给了宋国。可惜这一切恩惠,宋襄公都没能看到,因为他的腿伤于次一年要了他的命。

  重耳下一站是巴尔干垓心地区——郑国,火药桶中的药捻子。郑文公(郑庄公的孙子)这时候正在拼命给楚成王抛媚眼,还在他夫人劳军过程中,把俩闺女陪进去了(嫁给了楚大舅)。

  傍上了楚国之后的郑文公游目四顾,觉得惟有他有本事当奴才,顿时乾坤朗秀,辞气俱佳,自谓握住灵蛇之珠,抱了荆山之玉,可以高枕无忧乃至狐假虎威起来了。所以,郑文公说:“重耳?重耳是谁?晋国?晋国在哪里?我心目中只有一个楚国在。”

  他的大臣叔詹进谏:“从前,您的心目中还只有一个齐国在呢。焉知世态变幻无常,晋公子重耳,依我看,也能潜龙上天。”
  郑文公说:“就凭他哪点?”

  叔詹说:“晋公子重耳有三条上天理由。第一,他母亲是狄国人,跟他爸爸一样都是姬姓,这种同姓结婚,生孩子就会夭折,可是重耳已经活了60多岁啦,可见受上帝襄助(不过,眼珠子和肋条都有畸形,呵呵);第二,上天一直给晋国降下灾难,意图就是请重耳回去拯救国家;第三,重耳的一帮跟班都不是善主,他们合起来能顶三个管仲,这帮人死心塌地地跟着他,可见他不是凡人。您如果不善待重耳,最好就杀了重耳,以免受其报复。”

  郑文公不听。郑文公说:“哼,传我的命令,晋国人与狗不得入内。”

  郑文公的这个傲慢决定,导致了后来秦晋两国合击郑都,把它围成铁桶一样,多亏“烛之武”好说歹说,退了秦师,才缓了条命。

  重耳这帮上天的“选民”,见郑国不礼,只好忍气吞声,绕道向楚国进发——河南西南部已经是楚国了。

  守着这个庞大国家的楚成王这时候也老了,为政三十多年,岁数也奔七十了。
  有的人老了就非常暴戾,有的人却极端和蔼,楚成王就是后者。他对重耳非常优遇,用招待国君的七牢礼请重耳吃饭(猪羊牛各一头算一牢,重耳的弟弟晋惠公在秦国当俘虏期间不也是吃七牢吗)。

  最喜欢吃东西的重耳,跟楚成王成了好朋友,说话之间也不顾忌,一次楚成王问他:

  “公子要是回到晋国兮,做了国君兮,将来怎么报答我兮?”

  重耳倨傲地回答:“子女玉帛,您楚国都有,羽毛齿革,是您云梦的特产,您们不要了的东西,拣到我们晋国还都是宝贝,我能有什么好东西给您?”(真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越穷越有理。)

  楚成王有点不自在,追问:“虽然如此,到底有什么可以报偿我的兮?”

  重耳可能喝多了酒,飘飘然的,说话开始不得体了:“托大王的洪福,如果我能返回晋国,当国君,一旦不得不跟您发生战事,与您周旋,会猎于中原,我愿意退避三舍(三十里为一舍),以让大王。”

  这算什么报偿啊。就好象说:“你人不错,我以后不会打死你啦。”

  楚国新提拔的令尹子玉(成得臣)一听,大怒,哇哇大叫,心说:“要你让?谁要你让!我要你让!我杀了你们这帮吃白饭的。”

  长期寄人篱下的自卑心理养出了重耳的狂傲性格,他说:“退避三舍之后,如果您实在还是要打,那我左手执鞭,右手操弓,好好跟您周旋周旋。”

  嗬,令尹子玉给气得三尸神暴跳,回头就对成王说:“重耳语出不逊,将来忘恩负义,不如趁早杀了他,至少把他几个跟班扣下。”

  胸襟开阔的楚成王说:“重耳素有贤名,志向远大,一帮子跟班都是国家宝器,忠有能力,连上天都保佑他兮。天将兴之,谁能废之,寡人不敢违天兮!”

  于是这位老同志招待重耳加倍深厚殷勤。重耳跟着楚成王游猎宴饮,享受世间难有的乐趣,流连在楚国湖山胜地,涤荡烦恼,一赖就是好几个月。



  

  重耳赖在楚国的时候,他弟弟晋惠公(夷吾)依然统治着祖国——晋国。七年前,晋国人在“韩原大战”输给秦穆公,晋惠公成了战犯,把儿子发落到秦国做人质,才赎身回来。

  这个儿子,名叫“太子圉”,命比较惨。他刚生下来,晋国神汉就占卜说,这孩子是当“人臣”的命。甲骨文里的“臣”可不是什么好字,它弯来折去,象一个背捆双手的人跪在地上,是俘虏的意思。太子圉在秦国当人质,名义上是留学,其实跟蹲监狱差不多,所以他牢骚很大。最受不了的是他的媳妇怀嬴(秦穆公的闺女),属于神经过敏型的“小资妇女”。多愁善感的太子圉娶了多愁善感的她,天天比赛痛苦。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看小资。他的内心不胜自怜。

  韩原大战后四年,秦穆公把秦晋缓冲带的梁国也给灭了,疆界推到黄河,实现了“子孙饮马于河”的预言。梁国是太子圉的妈妈家,他自小长在那里,有感情。太子圉感觉自己发祥的龙脉也断了,开始恨秦穆公。又过了三年,在晋国为政14年的爸爸晋惠公开始闹病,当儿子的担心接班问题出闪失,就打主意偷回晋国。其实他大可不必逃跑,秦穆公本来也是支持他当代理人的,否则也不会把女儿嫁他。但是太子圉脑子乱了,犯了鲁迅描述的那种“迫害狂”的病(这也是留学生常见的病症),总觉得老秦是要害他,不想受秦人摆布。于是他跟媳妇告别,要偷回祖国去,问媳妇愿意同行否。

  他媳妇说:“我是秦国人啊,怎么能走?”

  太子圉很伤怀,夫妻本是同林鸟啊,他只好只单身飞走啦。去晋国的七八百里山路和黄河天堑,躲藏躲藏,不知道他是怎么捱完的。脚底板稀烂的太子圉最后跪在父亲晋惠公面前,外面正是秋天,要命的换季时节,晋惠公指着大秘书吕饴甥和隙芮,奄奄一息地说:这是顾命大臣,请辅佐太子圉即位。然后,一辈子自私吝啬、众叛亲离的晋惠公同志,就变成了他祖国秋天里的一片翻飞的落叶。

  公元前638年,太子圉即位,是为晋怀公(跟楚怀王一个谥号,表示昏乱又可怜,在位不到一年)。晋怀公上台伊始,就跟秦国断绝往来,被秦穆公骂做忘恩负义,同时后者四下打听重耳的下落。

  春秋五霸已有四霸闪亮出场:齐桓、宋襄、晋文、秦穆。这几乎同一时代的四大高手,惟独北丐重耳至今还连个地盘都没有。

  越来越谗嘴的北丐重耳这时候的事业,却是赖在楚国的御膳房里,大吃特吃云梦产的飞禽走兽。什么牦牛的尾巴、大象的舌头、朱鳖的裙子、猩猩的嘴唇,当时的诸侯宫廷菜,都是重耳喜欢的,什么希奇拣什么吃(自从吃了介子推的大腿肉以后,他就迷恋上稀有肉种了)。用的也是象牙筷子、犀角杯子(纯天然质地),怀里抱着鼎。中国菜的特色炒法是“热油旺火快速爆炒”,色、香、脆得到保持,当时还没有这技术(要等到铁的冶铸成功以后才有可能——铁锅传热比青铜快)。所以重耳吃的肉,其处理方式反倒接近现在的西餐:把生肉捣成肉酱(就象用棒槌捶衣服那样),在腌制,然后撒在米饭上,再浇以油脂来吃。也可以用文火烧、烤、煎、炖,或用酒水渍制,类似韩国烤肉。牛羊猪三鲜煎饼也不错。

  正吃着呢,楚成王喜滋滋地进来找重耳,重耳赶紧闭上嘴巴,嘴里塞着没吃完的大象尾巴,听楚成王说话:“好消息,君问归期——现在已经有期啦,咱们相见时难别亦难了吧!如今你们晋国出事了,你弟弟晋惠公他死翘翘了!——大家都等着你回去当老大呢。”

  重耳把大象尾巴从嘴里掏出来藏在背后,说:“大王,喔,喔回去可是还得借贵国帮助啊。”

  “咱们楚晋两国,远隔万水千山,中间巴尔干地区也不太平。我们还是把这个人情送给老秦吧。秦晋相邻,只隔一水,是你最好的踏板兮。”

  重耳对这一安排,感激万分,于是带着本帮长老,拎着棍子,向西北的秦国去了。楚成王厚礼远送,拿了很多带肉的猪羊骨头给重耳以壮行色,可谓仁义尽至,不为名利。

  如果你掏出鞋带,在地图上量一下,从湖北南线的江陵(楚都郢城)到陕西西部的凤翔(秦都雍城),足足有四分之三鞋带长,折合一千三百多里。这一段路,坐飞机要一个半小时,丐帮帮众脚底板牛气,用十五天可以消灭它。

  重耳来到秦国,见到了姐夫秦穆公(第一次见面)。至此,齐桓,宋襄,楚成和秦穆,他全见齐了,一辈子见过这些顶尖领袖,也值了。

  勤于公益事业的秦穆公,依旧热心肠,一掀胡子,非常高兴地对重耳说:寡人跟你老姐(穆姬)商量了,饿要把饿们闺女——怀嬴,嫁给你啊,哈哈哈。

  “不知道有多少美丽的少女都想嫁给他呀”的晋重耳这回却为难了,因为怀嬴是晋的

  “太子圉”(现任国君“晋怀公”)的老婆呀,说白了还是自己侄媳妇呢,怎么能
  娶?赶紧召集长老开会。

  最有表现欲也最工于心计的狐长老(狐偃)抢先发言:“等您回了晋国,连江山都要夺了,先夺他个妻子,能算个啥?”(他惟恐重耳忤逆了秦国,没有秦国支持,就没法登基,他也就没法鸡犬升天了。)

  胥臣,是个学究,说:“古人云,同姓不同德。黄帝之子二十五宗,得姓者十四人,青阳,方雷氏之舅也,夷鼓,彤鱼氏之舅也,少典娶于有乔氏,生黄帝炎帝,黄帝以姬水成,炎帝以姜水成,成而异德。。。。。。故异德合姓,同德合义,义以导利,利以阜姓。。。。。。”

  这家伙摇头晃脑,旁征博引,说了半天,离题万里,谁也搞不明白。大家直翻白眼儿。

  赵衰最后发表意见:“将有请于人,必先有入焉(“将欲取之,必先与之”的意思)。您想求秦国人办事,当然得先顺着人家的意思,人家既然提出了亲事,虽说是您侄媳妇,您也只能答应。”

  赵衰这人最持成稳重,心眼也好,既然他也是这意见,62岁的重耳就举行集体婚礼,和文嬴等五人(包括怀嬴——侄媳妇)拜堂,稀里糊涂又一次当了新郎官。(重耳娶的媳妇我给他数着呢,他最早在晋国娶了俩,到翟国又一个,齐国又一个,现在秦国一气儿娶五个。合计九个。)

  九个里边,“侄媳妇”怀嬴的地位最低,新婚过后,新郎倌重耳洗手,怀嬴给端着盆子,重耳洗完了,拿手一挥,(有两种解释,一是拿手一挥,要怀嬴走人;二是甩手上的水珠,却甩到怀嬴脸上了)。这个“太子圉”从前的媳妇一下子就敏感了,把盆子水一丢,眼圈红了,呜咽:“秦晋两国都是匹敌,我跟你都是两国贵人,奈何你瞧不起我!”

  老头子重耳怎么哄也不管用,本来就不善于喘气的肋条使劲呼扇。他没犯法,遂解掉衣服(降服),找个小黑屋把自己关起来,不敢吃饭了。秦穆公听说之后,赶来道歉,说我这闺女就这脾气,颦儿,以前“太子圉”跟她倒情投契合,你别在意,别影响了咱们秦晋之好。重耳也赶忙向怀嬴谢罪,说以后尊重女权。

  (妻,齐也,与丈夫齐体,在名义上有与丈夫基本相同的地位;妾,接也,则是一种补充。怀嬴是“妻尾妾头”,九个夫人的老九,但他还是想念晋怀公的。但那时候,诸侯间的婚姻都以经济、政治为目的,其次是生殖,最后才是恋爱。这也是政客们所付出的感情生活上的牺牲。)

  而这时候,又恨又怕的晋怀公,从晋国下了一道命令:“凡是跟随重耳的人,限三个月返回晋国,过期不归,全家问斩。”

  狐偃和他哥哥狐毛都是追随重耳的在逃派,他们的父亲狐突,则是留守国内的“重耳帮”帮魁,一直暗中帮助重耳,大内高手“寺人披”追杀重耳事件,就是他事先通风报信的。碍于他资格很老,晋惠公没跟他计较,现在晋怀公狗急跳墙,可不管了这一套了,逼着他写信招呼儿子们回来,狐突就是不写,怀公抡斧子把他杀了。

  不能再等了,晋怀公已经“神经错乱”了。秦穆公决定护送重耳回晋国夺位。临别的宴会上(也是七牢规格。诸侯七牢,天子九牢),重耳说:“我文化水平不高,请赵衰来应酬一下。”于是赵衰赋了一首诗经里的《黍苗》(赋是介于一种朗诵和唱戏之间的长腔,可能跟鲁迅的老师摇着脖子念“铁如意~~~~指挥倜傥~~~”差不多)。赵衰的赋里,他把自己比喻成小禾苗,等待秦国的甘霖来滋润。

  秦穆公虽然远在西垂,但他有函授文凭,也吟了一首小雅里的《采菽》,描写采摘大豆的情景,暗示承诺重耳,善始善终。赵衰又赋了一首《河水》,说自己万川归海,流落到秦国这个港湾。穆公朗诵《六月》,记述周宣王的中兴,祝愿重耳回国重振威风。话说到这里,仁义尽致了。(那时的国家领导对话用《诗经》,就跟现在生意人得会唱卡拉OK一样。中国古代的艺术家、政治家、外交家集于一身)。

  既然秦国已经表态了,赵衰感激地说:“请重耳拜赐。”

  重耳虽然不明白那些诗的意思,但知道下一个节目是下拜,于是很规矩地下去给秦穆公拜了一下(不是磕头,是双手叠合俯地,以脑门触手背。当时的人是跪在地上的,所以身子可以保持愿姿势不变,也就是说,屁股是跪坐在脚后跟上的——并不需要撅在天上,象准备要挨板子似的。所以,“下拜”这种礼仪,并不是象后代“撅着屁股磕头”那样的屈辱——春秋时代没有“磕头”。)。

  穆公降一级台阶站立,表示不敢承受。

  秦穆公给人印象很好,是个活雷锋,并且为人实诚,不象晋国人那么玲珑。谥法云:“穆”的意思是“中情外貌”,就是心里的东西直接反应到外面,有啥说啥,心肠直诚。

  公元前636年,秦穆公率“五羊皮大夫”百里奚、公子絷、公孙枝一干人,将兵车四百辆,一直把重耳送到了黄河边上。秦穆公分一半人马送公子过河,留一半人马在对岸接应。穆姬向重耳挥泪告别:“贤弟做了国君,可别忘了我们闺女啊!”重耳说:“放心吧,老姐。”

  登船时候,掌管行李的伙夫把重耳逃难以来所有的破烂东西,都搬到船上。重耳见了,说:“喔就要回去当国君了,还留着这些干什么。”吩咐都丢下船去。

  狐偃看了十分难受,就双手捧着秦穆公赠送的白玉,举到额前,跪在重耳面前,恭恭敬敬呈上去,说:“帮主呀,现在就要渡河了,回老家了,您以后就是国君了,自有国内臣子辅助,外有秦国支持,我们这些老叫花不中用了,就此告别吧。这块白玉是我的一点心意!”

  重耳大惊,赶紧问道:“寡人流浪在外,全靠舅舅照顾,怎么一朝却要舍去?”

  狐偃说:“当初帮主困在五鹿,断了粮,帮主让我找饭吃,我却让帮主吃泥,这是一罪;在曹、卫、郑三国,帮主受人歧视,我照顾不周,这是二罪;趁帮主酒醉,赚帮主离开齐国,这是三罪。现在,我好比这些破烂儿东西,不能再用啦,不如弃去好些。”

  重耳流泪发誓说:“你的功劳,我誓死不会忘记,老天爷作证!”赶紧叫人们把扔到岸上的破烂,全捡了回来。

  旁边的介子推看了,对狐偃的这套表演大不以为然。你狐偃不就要个官儿做吗?帮主回国主事,乃是天意相助,你狐偃贪天功为己恩,介子推心里发酸,这个逆反心理很强的家伙开始吃醋,萌生急流勇退的念头——不能正向出名,我就反向出名。

  黄河怒涛滚滚,从北向南流经秦晋大峡谷,然后向东拐去。在风陵度(黄河大拐弯处),众人泛过黄河,重耳回到了生他养他的祖国。19年过去了,星星还是那个星星,月亮也还是那个月亮,碾子是碾子,缸还是缸,麻油灯啊——哈哈还是滋滋地响,照得还是那么大的亮儿。久违了,阔别的故乡,久违了,故乡的人民,重耳望着深厚宽广的故乡土地,由衷地吐出了一句名言:“哈哈!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秦军过了黄河,往东北方向推进,溯汾河跃进一百五十里,包围山西西南角的令狐,准备与晋军决战。

  板凳还没坐热乎的晋怀公看见胡汉三真又回来了,只好硬着头皮派兵阻击。晋国国内,愿意给重耳当内应的人,甚众;愿意给怀公卖命的,却没有。晋怀公扒拉半天,最后命令老爸晋惠公的死党,“顾命大臣”吕饴甥、隙芮同志,增援令狐地区,组织抵抗。(“令狐”此地有名,倒不是因为它和令狐冲有什么关系,而是因为它是关羽的老家——现名临猗县,有关帝庙。柳宗元、关汉卿的老家也在这一带。临猗之得名是因为“猗顿”先生,猗顿是和“陶朱公——范蠡”并称的春秋首富,是山西大盐商。此地产盐,天下闻名,据说是蚩尤被正法也在此地,流出的血化为盐卤)。

  吕饴甥、隙芮,这俩小子搞肃反是大拿,打仗却比较蔫,俩人按兵不动,坐在城楼观风景。秦国特使来到晋军,向他俩陈述利害。俩家伙一想,老国君已经死了,新的还太新,重耳的名声又炒作得这么响,还是与时俱进吧,于是宣布投降。重耳入城。

  三天以后,重耳率军继续北上,逆汾河进入曲沃(山西闻喜县),拜继了先祖武公庙,正式即位晋国国君,是为晋文公,时间是公元前636年(前七世纪的下半叶)。根据《谥法》,晋文公的“文”字有好几种意思:一、经天纬地,二、道德博闻,三、勤学好问,四、慈惠爱民,五、愍民惠礼,六、赐民爵位。总之,“文”是个好字,汉代的汉文帝,宋的欧阳文忠公(欧阳修),清的曾文正公(国藩),都是这个“文”字(当然我没说曾国藩是好人,只是“文”字是好字)。

  晋文公所登基的地方也是好地方,叫“曲沃”,是周代远祖——种地英雄“后稷”栽树种庄稼的地方,现有稷山。此地在汉朝以后改叫闻喜,有两样宝贝,一是闻喜煮饼,跟平遥牛肉、洪洞羊杂烩齐名(我都没吃过),二是这里出产宰相,所谓“山东出将,山西出相”, 闻喜的裴氏是我国的宰相专业户,出过宰相59人,大将军59人,刺史211人(以簸箕来装),尚书55人,侍郎44人,太子妃4人,王妃2人,附马21人,公主20人——真是车载斗量啊。最知名的是宰相是唐朝名相裴度(派李塑雪夜入蔡州捉吴元济的那个),还有——裴行俭、裴济、裴德裕、裴矩、裴世清、裴光庭、裴绣、裴松子、裴頠等等,都是名流。

  晋文公旗号建立起来了,两个“顾命大臣”只顾自己的命,都投降了,国内的晋怀公见大势已去,匆匆逃到高梁(今山西临汾,汾酒产地,但不是高粱酒,当时酿酒多用黍子)。晋怀公扎进高梁地区的“青纱帐”打游击的,没打多会儿,就被杀死了。这位前秦国留学生,年纪轻轻,一直没享福。

  “顾命大臣”吕饴甥、隙芮虽然投降晋文公了,但越想越害怕,他俩逼死过大夫里克(就是英语讲得很好的那个),又杀了“申生党”的丕郑父和七舆大夫,甚至“重耳派”的狐突(狐偃的爹)被处死,他俩也脱不了干系,真是死一百次都有了。这俩人越想越害怕,狗急跳墙,干脆阴谋叛乱,请大内高手“寺人披”做帮手。

  绛城里的晋文公,这时候正忙着叫副官给换新地毯,叫厨子给他做炸天鹅、烤鹿尾和蒸骆驼峰,正高兴时候,外面来报,寺人披求见。晋文公妈呀一声就要跑,刚要上墙,一想不对,喔已经是这屋子的主人了,干吗要跑,要跑也应该是他跑。文公说:“不见!”然后派人出去骂寺人披:“当年你到蒲城追杀我,斩断了我的衣袖,差点死在你的爪子下,这衣服我现在还留着呢。后来我在翟国避难,你又来刺杀我。惠公命你三天动身,你假积极,一天就来了,你催死啊你!你还不快给我走!”

  寺人披在外面开口,就听咤咤乱响,阴风一片,寺人披说:“请禀告主公,我是一刀锯之余人(阉人),只知道忠于主子。我到蒲城,是奉献公之命;到翟,是惠公所差。当时我只知有君,不知有你,除君之恶,唯命是从。所谓跖犬吠舜,吠非其主。难道您取得君位以后,就没有需要去追杀的敌人吗?管仲射齐桓公,桓公不记一箭之仇,重用管仲,建立霸业。我斩了您的袖子,还没有射钩致命呢。”

  晋文公听了,比较惭愧,只好仗的胆子一边哆嗦一边请寺人披进来说话。寺人披一声呼啸,进了大堂,这家伙因时度势,分析时务,把吕饴甥、隙芮的阴谋告诉给文公。晋文公大吃了一惊,知道吕隙二人党羽众多,他赶紧一个招呼不打,一人不带,按老办法,微服逃跑,一口气儿奔回秦国,捂着跑岔了气儿的肚子见到秦穆公(跟齐孝公追宋襄公一样)。秦穆公说:“呦呵,妻弟这快又回来了,饿做梦呢吧。”

  晋国人还不知道要发生大乱了呢,狐偃这个九袋长老正忙着在家里洗脚上的泥,忽然听说宫中着火,有恐怖份子驾着两辆劫持来的战车,自焚了,一前一后撞击重耳的办公室,重耳的东西大殿都给撞出窟窿了,参谋部也开始冒烟。狐偃赶紧断起洗脚盆冲出去救火。就看见宫廷里火光四射,甲戈纷纷,吕隙两家的私家武士把宫廷卫队烧得焦头烂额。第四辆战车也冲过来了,狐偃一盆洗脚水向它扑过去,把它熄灭,然后扭头撒鸭子回去喊自己的部队。这时候东西大殿轰隆隆全倒了,里面闷死好几百口子,参谋部的人抱头鼠窜,吕隙二人举着宝剑四处寻杀重耳,就是找不着。赵衰魏仇一班人带着亲兵冲过来了,吕隙说:“撤!”带兵撤出郊外。

  秦穆公听说晋国遭受恐怖份子袭击,赶紧抚慰晋文公,同时发表演说,要求晋国政府交出头号嫌疑犯吕饴甥、隙芮。正这时候,说也凑巧,不等去抓,吕饴甥、隙芮派人来找穆公,说宫中失火,晋文公给烧死在里边了,特请秦国另立新君来。

  秦穆公将计就计,把吕、隙诱至秦军,一斧子一个,把脑袋全削下去了。可惜吕饴甥、隙芮也算是个人材,为了晋惠公费了多少心血,特别是吕饴甥,灵牙利齿,在王城跟秦穆公辩论,讨回战犯晋惠公,那篇演说稿,还被收到《古文观止》里边去了,不料八年之后,就身首异处,死在他一度风光过的王城。

  晋文公看看火灭了,再度回国,秦穆公汲取这次教训,为了文公的安全,特送给他三千精兵作为卫队。同时把自己的闺女——捍妇文赢也给送晋国来了,文赢以前是晋怀公的媳妇,改嫁晋文公以后,也就改名文嬴,表示已经过户了。后来的“文嬴请三帅”说的就是她放走了“崤之战”的秦国战犯。秦穆公送的三千近卫军,充做大内高手,一方面也给闺女当保镖,重耳更不敢惹媳妇了。

  重耳回国后,想把吕、隙党羽全部杀死,赵衰进谏,颁行大赦。但是吕、隙党羽看见赦文,半信半疑,交头接耳。重耳挺发愁。这时候,重耳流亡时,那个卷了川资逃跑的财务经理,名字叫头须,看准机会,跑来找重耳了。他说:“国人都知道您最恨的是我,因为我卷跑了钱,您一路没吃没喝——现在还落下个嘴谗的毛病。但是如果您能够封我官爵的话,国人都知道您不念旧恶,一定群疑尽释矣。”

  晋文公一听,这也是个办法,就封他了个CFO(Chief Finance Officer),国内紧张气氛缓和下来。头须这家伙也算是有胆有识啊,够精明。汉刘邦刚登基的时候,仇人很多,也采取过类似的办法。

  另外,老学究胥臣有一次出门,看见一个人在田里劳动,妻子送饭,相敬如宾,胥臣很看好这个相貌堂堂的人物,举荐给文公,一问却是恐怖份子隙芮的儿子,叫隙缺,但是文公还是任用了他。隙缺后来一度主晋国政事。

  下一步是大家最开心的事,封赏功臣。那些一起长征过来的老同志,狐偃、赵衰、胥臣、魏仇一干老叫花,终于可以弹冠相庆了。

  晋文公还举用国内被废黜的旧臣和长期不得进用的人,救助钱财匮乏生活困难的人,赈济遭受灾荒祸患的人。但是长征时候他的炊事班长却不高兴了,他说:我为了照顾您,跑前跑后,别的爷谁肯干活,还不都是我干活,脚上磨了一万个泡,可是您给我的赏赐,却是最末等,敢问其故。

  重耳说:“用道义来辅佐我,用礼来引导我,我给他最高的赏赐,比如狐偃、赵衰;冒着矢石,立下汗马功劳,我给他次一等的赏赐,比如魏仇;违背我的意愿,多次举发我的过失,我给他未等的赏赐。至于你这种劳力之人,要在末等的末等。”

  周天子的内史兴听到这件事,说:“晋侯大概会成就霸业吧!从前圣王把德行放在首位,而把力量放在其次,晋侯的做法与此相符了!”的确,现在的领导大员提拔自己的司机当小领导小大员,那境界比重耳差远矣。

  可是赏来赏去,惟独却把我们那位牢骚大王介子推给忘了。这家伙自怜自爱,最看不掼工于心计的狐偃赚实惠。于是一气之下,背着他老妈去隐退山林了。介子推的朋友悬书宫门,替他发牢骚。

  晋文公想起介子推割大腿肉给他熬汤,非常懊悔,赶紧改穿凶丧之服,以示自责,并向士民百姓下令说:“有能找到介子推的,有赏。”

  有人报告说介子推跑绵山里去了。晋文公赶紧跑到绵山低下,拿喇叭往上喊:老介——你出来,老介——你出来。

  喊了好几天,老介还真拧,就是不出来,听见的只有空谷的回答。也不谁出了个馊主意,举火焚林,象打猎似的,想把老介轰出来。结果介子推跟他妈,一起被烧死在枯柳之下。

  对介子推的死,另一个很拧的自杀者屈原有诗赞道:
  介子忠而立枯兮,
  文君寤而追求。
  封介山而为之禁兮,
  报大德之优游。
  思久故之亲身兮,
  因缟素而哭之。

  晋文公为了表示对介子推的怀念并铭记自己的过失,命人将烧死介子推的大树劈成板子,做成木屐,穿于脚上,每每听到木屐之声便会叹惜:“悲乎足下”。“足下”一词的典故即出于此。为了悼念介子推,晋文公还下令,每年介子推的忌日为寒食节,家家户户不得动火。到了唐玄宗时候,诏令天下:“寒食上墓”。后来演变成清明扫墓。那个雨纷纷的时节就这么出现了。

  为了纪念介子推,老百姓家家还门上插柳,户户禁火,喝冷水,吃干粮。寒食节的另一个活动是种树。后来绵山上到处都是种的大树。两千多年后,日本鬼子来这里了,把唐太宗的“梵钟交二响,法日转双轮”的大钟,从绵山下边拉走,砸烂制造成杀人的炮弹。1940年1月10日,日军更以十几万人的兵力向我共产党领导的游击区,即绵山地区,发动了大规模的扫荡。在扫荡中,几千年古刹在大火中毁于一旦。



  

  回顾春秋初年(公元前八世纪上叶),到目前的前七世纪下叶,一百四十余国诸侯,已经只剩下几十个国家了。本世纪上叶的霸主齐国,如今霸业衰落,中原诸侯分崩离析,称霸于江、汉、淮河流域的楚国在“泓水之战”打败宋襄公,使中原震恐。楚国又出兵占领齐地东阿,并扶持齐桓公的儿子公子雍,建立反齐政府武装,由易牙来辅导,联合鲁国。鲁国拍手高兴了,联楚伐齐,把齐桓公的7名二等的儿子(妾生的),掳入楚国为楚大夫。

  鲁,郑,陈,蔡,曹,卫一看齐国彻底玩不转了,赶紧看风使柁,倒向楚国。楚成王基本上征服宋、郑、陈、蔡、曹、卫诸国,摆出了称霸中原的态势。

  中原地区除晋、齐、秦三国外,实际已成楚国的势力范围。楚成王一方面派兵防守商密,阻止秦国从西线南下楚地,一方面派重兵驻守东线谷邑,虎视齐国。

  大有席卷中原之势力的楚国统治阶层,大扬其眉,大吐其气。

  面对这种形势,62岁的晋文公即位当年(公元前636年),实施惠民的政治措施:(1)废除旧债,以前谁歉谁的钱,都不算数啦,(2)照顾无保户,(3)发展农商,减轻关税。(4)举善授能,赏从亡者及功臣,任用胥、赵、狐、栾、先等家族成员担任国家要位。晋国很快出现了政平民阜,财用不匮的局面。同年,晋文公采纳狐偃建议,发动“勤王”之师,迎回被驱出洛阳的周天子(周襄王),擒杀王子带。周襄王以其有功,赏赐晋文公以“阳樊、原、欑茅之田”,使晋国获得了太行山和黄河地段的战略要冲,打通南下进出中原心脏地区的通路,使巴尔干地区郑、卫两国直接处于晋的威胁之下。

  关于这场“勤王战斗”的苦主周襄王,需要细说两句。这位周天子年轻时候,也象我们念大学时那样,哭过笑过醉过恨过,思考过也迷惑过,但他的主要忧愁来自他的弟弟。他弟弟王子带是后妈生的,一直想夺权,使劲在老天子那里吹枕头风谮他。老天子死了,幸而有齐桓公的八国联军示威游行,使周襄王顺利即位,等于他是齐桓公所扶立。

  等齐国的霸权衰落,周襄王的弟弟太叔带阴谋造反的念头,又象虫子一样蠕动起来。他勾引了周襄王的王后(一位野性十足的翟国美女),丑事败露以后,太叔带拎着裤子逃往翟国(翟国相当于今天的阿富汗,专门收纳流窜犯。顺便说一句,古代的裤子没有裤裆,只是两个长桶,结在腰上,类似孩子的开裆裤,羞处暴露,所以外边要穿裙或袍子。这种衣服不适合骑马,现在我们穿的裤子,应该是跟胡人或者西洋胡人学的,带有裆)。

  拎着大裤筒的太叔带在翟国换上当地的裤子,讨了五千步兵回过头来伐周。

  周襄王看见弟弟穿着现代化的裤子回来闹事了,心惊不已,逃奔到一百公里外离他最近的郑国去了。太叔带占了大哥的底盘和老婆,自立为王,以嫂子为王后。洛阳人都在鉴赏议论着他的新式裤子。

  周襄王缓过神儿来之后,赶忙向晋国、秦国告急,秦穆公最热心公益,很快出兵,次年春已到河上。赵衰对重耳说:“您应该救天子,求霸莫如入王尊周,否则无以令天下。”重耳说:“Can I?”

  狐偃鼓励他说:“继承晋文侯事业,再现晋武公的功绩,开拓土地,安定边疆,就在此一举了。”

  于是晋文公重耳出兵勤王,跟西戎族人、丽土狄人一起合兵讨太叔带,并且通告秦国,请秦国回师。秦穆公说:“得,饿把这露脸机会让给饿妻弟吧。”

  晋军分为两路出击(还是晋献公时代的上下两军编制),一路打败了阿富汗民兵(狄人),取太叔带于温,杀之。温县就是司马懿老家,东晋司马皇族的发源地,郑庄公也曾在此偷割周天子的麦子——太叔带变成了麦田的肥料。

  周襄王被晋国另一路勤王军接回洛阳。看到心腹大患的弟弟已经含笑九泉了,周襄王感到了深似太平洋的深深开心。开心之余,就把自己本来不多的洛阳附近几块食邑,包括温县在内,一共八个地方赏给晋文公:阳樊(今河南济源西南)、温(今河南温县西)、原(今河南济源西北)、州(今河南沁阳东南)、陉(今河南沁阳西北)、希(今河南沁阳西南)、组(今河南滑县东)、赞茅(今河南获嘉西北)。晋文公名利双收,捂在被窝离乐了三天。

  流浪生涯使重耳和九袋长老们没尊卑之分,经常过民主生活,所以上面能听众人意见,终于得了便宜。这几天的秋光里,大恐怖头子本拉登先生也正在阿富汗,据说他为了安全起见,很少见自己部下,这可不利于过民主生活,因此估计他戏不大。

  俗话说:Don’t push your luck. 晋文公从周襄王那里赚了便宜,又想请求死后用隧礼安葬。周天子不同意,说:“过去我们先王拥有天下,划出方圆千里的土地作为甸服,供养上帝。其余土地分配给公、侯、伯、子、男。从中央到地方,服饰器物的色彩纹饰,尊卑贵贱次序,绝对乱不得。变换佩玉都会改变步伐,变换礼仪制度怎么可以。只要还是我们姓姬的掌有天下,叔父你作为诸侯,死后该怎么埋就怎么埋,隧葬是不行的”。晋文公一听,赶紧闭嘴,赶紧去接管八块封地,别把这个也丢了。

  八块封地中的阳国人,一直是给天子当奴才,傲气得很,根本不服山西人来接管他们,都想弃城逃跑。那时候的人口比土地值钱,晋文公说:“都不许跑,给寡人把城围起来。”

  城里人一个叫仓葛的,站在城头向重耳发表意见,这家伙因为是天子脚下的,比北京的出租车司机见的世面还多,他骂骂咧咧地对下边重耳说:“丫周王说你还算有点心眼儿,把我们转手卖你丫了,丫你想叫板,想围你大爷的,拆你大爷庙,跟你大爷我这儿犯刺儿,你丫长这脑袋了没有,再不走等我下去灭了你。有种你丫别跑!说白了咱跟丫周王都是一家子的,你不也姓姬吗,犯得着吗。有能耐灭俩蛮夷看看,丫你跟这儿臭显。其实你丫自己就是蛮夷。你别把我逼急了,你要把我逼急了,我下去抽你丫挺的。”

  晋文公听了这些闻所未闻的京骂,说:“这是君子所说的话啊!还是国都附近的人受教育深啊。”说于是赶紧解围,让城里的爷先迁出来,爱怎么逃跑怎么逃跑吧。

  八个封邑中还有个原国,晋文公准备送给赵衰,表彰他对晋国革命的功勋。原国今为济源县,河南省的西北部,是传说中的愚公故乡,往西北有愚公所憎恨的太行山,已经被上帝搬到更西一点了。

  原国人跟愚公一样倔,说:“山西人想霸占我们,咱不干。”晋文公只好屯兵攻打,跟士兵约定三天为期。过了三天还没打下来,晋文公就命令撤退。军官们请求等一下,说:“原国就要投降了。”晋文公说:“信用是国家的珍宝。得到原国失掉珍宝,我不这样做。”终于离开了。没走多远,原国人听到消息,文公守信,主动撤军,哪儿找这么好的守信用的主子啊,原人感动得直哭,赶紧下城投降,把晋文公吹吹打打接进城里。

  春秋人的慨而慷的质朴,使这一时代成为我们梦中反复追想的草原。

  晋文公四年(公元前633年),把老爹献公时代的两军扩大到三军,中军大帅同时是三军总元帅,人选非常关键。赵衰说,隙谷喜欢念《诗经》和《尚书》,懂德义,做中军元帅吧(让喜欢念书的人做元帅,文武合一),于是隙谷做中军元帅、隙溱做中军佐将。晋文公让狐偃将上军,狐偃觉得自己是老二,让给大哥狐毛当上军帅吧,自己为佐(他拿公家的官儿送私人情)。重耳命赵衰为下军帅,赵衰让给栾枝,于是使栾枝将下军,先轸为佐。荀林父为晋文公戎车御手,魏仇为副官(车右)。这个阵容,照顾到了栾枝等未曾长征过的晋国老贵族。

  晋文公首先在被庐阅兵。当时练兵的基础是练队列、站军姿,要求进退左右,俱成行列,起舆跪伏,俱从号令(跟现在学生军训差不多)。

  当时打仗不是群殴,也不是游击,而是正规战,队列因此极为重要,即使追击敌人,也要保持队列整齐,有秩序前进。(所以一般没法实施远距离追击作战)

  作战队列要求不拥挤也不迂疏,要“前看心,后看背,左右看两肩”。为了使方位明确,还用不同旗色和军服作标帜,同时还要听鼓点——有点象开幕式表演了。

  左军一般执青色之旗,士兵戴苍羽,右军白旗族,士兵戴白副;中军黄旗, 士兵戴黄羽。徽章的佩带位置也因行列变化,让上司可以很清楚地找到部下方位。无论在操场还是在战场上,士兵之间相互看齐,队与队,伍与伍之调相互看齐,每伍配备(戈、盾、矛、戟、弓五种兵器,长以卫 短,短以救长,更番依次战斗。

  不久郤谷去世,晋文公提拔下军帅先轸为三军元帅。这里要多说一下先轸,他是晋国的将星,晋文公和晋襄公两代中军元帅,以其卓越的谋略思想和指挥艺术,先后取得了晋楚城濮之战和晋秦崤函之战的巨大胜利。

  先轸,封地在原,所以又名原轸。他青年时代随重耳流浪,任八袋长老,阻险艰难备尝之,民之情伪尽知之。流浪途中,他学习考察了各国治乱兴衰的经验教训,特别是管仲辅佐齐桓公治齐称霸、令尹子文辅佐楚成王治楚图强、百里奚辅佐秦穆公治秦的成功经验。崤函之战,他指挥了中国古代军事史上著名的歼灭战,全歼秦军(一个活口都没留下),俘虏秦军三位将领,达到个人军事生涯的辉煌顶峰。后来晋文公的媳妇(文嬴)放走三将,先轸“不顾而唾”,自知无礼于晋君,主动辞去元帅职务,卸下甲胄,单车冲入敌阵,战死疆场,以自杀方式表示了对晋君的忠诚。晋文公常说:谁赶横刀立马,唯我先大将军。

本文作者:潇水 ;转载自新浪网大话春秋论坛《青铜时代的恐龙战争》中的部分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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