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的秋天,我躺在吉县旅游局的招待所里一夜无眠,我是乘坐一辆老式大客车来到的吉县,一路颠簸了九个小时的漫漫旅程无异于一次艰苦的朝拜,虽然初秋的夜里寂静无声,但我耳边却澎湃着壶口的涛声,凌晨三点半,我从床上坐了起来,静待黎明。
五点,漆黑的夜色之中,我和我的同事们向着壶口出发了,46公里的盘山公路用去了我们近两个小时的时间。当天色渐亮的时候,汽车冲出了群山,穿行在晋陕峡谷之间的黄河赫然出现了我们眼前。我们行驶的是临七公路,即临汾至七郎窝公路,七郎窝是黄河边的一处渡口,1973年,为修建沟通大西北的国防公路,解放军某工程兵部队在这里架设了七郎窝黄河公路大桥,一河之隔的吉县、宜川从此变通途。如今,许多来此自助旅行的游客就是乘坐由临汾前往宜川的长途汽车在七郎窝下车后北行三公里前往壶口的,因为山西一侧的观赏效果优于陕西一侧,也时常有陕西游客驾车过桥来山西游览壶口。
从景区停车场下车后,我第一个冲向了河岸,眼前是一片宽阔的河床,干涸的河床上淤积着黄色的泥沙,充耳不闻想象中应该是声闻四达的黄河涛声。
“啊?!黄河居然断流了!”我身后传来同事失望的叹息。下了河岸,首先是一条窄窄的河槽,河槽上架着一座类似江南园林风格的水泥小桥,小桥下,静静地流趟着黄色的河水,其深度不及脚踝。后来我才知道,这条河槽,竟然是一条人工运河。过去黄河上游交通不便,货物运输多走水路,途经壶口瀑布时,必须停泊卸货,将船只拉上东岸,然后雇佣民夫和牲口运至下游七郎窝或小船窝处下水装货,重新启航。当年壶口因此形成了一个热闹繁忙的水陆码头,拉船时,数百人喊着号子推拉拖拽,场面壮观,人称“旱地行船”。民国初年,在当地绅士曹镗的组织下,当地人民历时三年,在黄河东岸开凿了一条人工运河也就是今天我们看到的这条小河槽,从此以后,在丰水期里,往来船只便可轻松地渡过壶口瀑布。当地士民为此联名向曹镗赠送了一块“流芳闾里”的牌匾,曹镗去世后,商船船主们还联名送来“利我商船”的铭旌。
过了小河槽继续前行,我终于听见了轰轰的涛声,不远处的河床上,隐约升腾起薄薄的烟雾。随着我们急匆匆的脚步,涛声越来越大,水雾越来越高,当我们感觉到一阵阵湿润的水气扑面而来时,波澜壮阔的壶口瀑布赫然出现在了眼前,放眼向上游望去,只见起伏不定的黄河波涛喷涌而来,晋陕峡谷两侧的群山都躲藏的波涛之后露出雾蒙蒙的山巅,真有一种“黄河之水天上来的气势”。千里黄河一壶收,数百米宽的河道很快就被约束进一条宽不过三十余米的石槽中,顺着石槽中的断崖飞流直下,形成了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黄色瀑布,其情状正犹如悬壶注水。桀傲不驯的黄河骤然坠入四五十米深的石槽中,声若雷鸣,动地摇山,又在槽底掀起阵阵浊浪,白色的水雾如同轻烟扶摇直上,升腾起数十米高,“收来一壶水,放出半天云”。这一景象,当地人更形象地称之为“水中冒烟”。
我不知道其它游客最初见到壶口瀑布时的感受,我当时被其磅礴的气势所震憾,足足呆立好几分钟,一片空白的脑子才重新启动,这时,我首先想到的是一位诗人的赞叹:“从壶口归来,才认识了黄河。”而古人则为我们留下了更多的诗句:“禹功疏凿最先径,一线奔流若建瓴。石堑横分薄烟雾,天瓢倒海吼雷霆。”;“水底有龙掀巨浪,岸边无雨挂长虹。朝奔沧海夕回首,指顾还西瞬息东”……与壶口有关的文艺作品举不胜举,面对壶口瀑布浊浪排空雷霆万钧的壮阔气势,任何人都能深刻感受到中华民族顽强不屈的精神力量,创作激情与才思与随水着黄河水不可阻挡地喷涌而出。只有此时,你才更明白为什么光未然会在这里完成激荡人心的《黄河大合唱》。从山西走出去的国家领导人华国锋隐退之后,虽然民间仍然流传着他行走于山西各地的消息与故事,但只有壶口,才能让他留下自己的印迹,瀑布岸边最醒目的一处石刻,即是华国锋书写的“黄河奇观”。
壶口瀑布的最佳观赏期分为两段,一是春季四、五月份,正值农历三月桃花盛开,人称“三月桃花汛”;二是秋季九到十一月,雨季刚刚结束之时,常有彩虹出现,人称“壶口秋风”。这两个时期,壶口的主瀑与副瀑宽达百米,如果遇上涨水时节,主副瀑能够达到一千余米。在九十年代初中期,吉县每年九月都要举行壶口旅游节,旅游节期间,总是要举办一些活动,诸如乘坐密封橡皮舱漂流壶口瀑布、千只鸭子漂流壶口瀑布、高空钢丝穿越壶口瀑布等等。几届壶口旅游节的举办,对壶口知名度的提高无疑起到了重要作用,陈宝堂,这位看上去像个乡村干部的吉县县长对些功不可没。当然,对壶口的知名度提高最大的,还是柯受良、朱朝晖的飞黄,尽管轮到朱朝晖登场时,有人评论为“傻小子骑着摩托飞河沟”。后来也听到过一些关于飞黄的幕后传闻,诸如柯受良与吉县在利益上的冲突,朱朝晖在少管所的经历,朱朝晖妻子的身份与所从事的职业,朱朝晖与女记者的婚外恋,持续数年的朱朝晖飞黄策划知识产权官司等等。这些小道消息倒是比飞黄本身更具戏剧性和吸引力,更容易成为游客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而津津乐道。
壶口瀑布下游,黄河被约束在四、五十米宽的石槽中,黄河就在石壁间流过,人称千米龙壕,元代的铁索桥及前几年的飞黄跑道、便桥,均横穿龙壕而过。瀑布以下沿龙壕南行三千米的黄河公路大桥下游,即是孟门山。《淮南子》曰:“龙门未辟,吕梁未凿,河出孟门之上,名曰洪水,大禹疏通,谓之孟门。”孟门虽然被称为山,其实是屹立于黄河中流的一座长约三百米的石岛,黄河从其身旁分流而过,类似于中流砥柱,当你远眺惊涛拍岸的时候,便能深刻领悟到“孟门终古镇洪流”的雄伟气势。根据北魏郦道元《水经注》的记载,壶口瀑布与孟门是连在一起的,而唐代的《元和郡县志》中,壶口距孟门有千步之遥,千步,大约是一千五百米,时至今日,壶口距孟门已达三千米,之所以会形成这种奇特的情况,是因为河水不断切蚀冲刷的结果,如果你对黄河水有如此巨大的冲击力难以置信的话,你可以去龙壕两侧仔细寻找,就能发现许许多多的石窝宝镜,这些圆圆的石窝小者如杯,大者如瓮,窝壁平滑,窝底为一块圆形的石块,这都是河水长期冲刷石块盘旋磨蚀而成,难怪郦道元会在《水经注》中写道:“水非石凿,而能入石,信哉!”
据专家测定,壶口瀑布目前仍以每年三、四厘米的速度向上游移动,龙壕的仍在继续延长。但是,专家们同时也指出:80年代以来,壶口瀑布的气势呈衰减趋势,究其原因,一是流量锐减,二含沙量增加。失去了巨大的冲击力之后,壶口瀑布的宽度与落差都将日益减小,如果不切实治理黄河,保持上游水土,遏止黄河断流的加剧,一百年后“壶口瀑布可能消失”的警告将绝不是危言耸听,到了那一天,我们将拿什么来做为黄河的标志,我们将如何面对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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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遍山西(7)——从洪洞大槐树、苏三监狱到广胜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