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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维熙:晋善晋美(下)魂牵梦绕的“娘家”山西

 

 

 

 

 

这里之所以使用“娘家”这个称谓,来界定我与晋阳大地的关系,实因我二十年的劳改生涯中,有九年的时间是在山西度过的,在长治劳改厂烧过砖,在晋城晋普山劳改矿山挖过煤,在曲沃监狱修建过狱墙,在永济伍姓湖劳改农场种过田。这是“娘家”这个词语跃升于文稿纸面的原因之一。更为重要的原因是从我返回京城文坛之后,每次与怀礼学长通长途电话时,他常用 “有空回‘娘家’看看”的亲情召唤,让我这个在山西重生的人,常常梦回我走过的晋阳大地(太原道注:原文如此,晋阳本意专指太原)。

  在电话中我除了告诉怀礼学长,“‘娘家’一定要回”之外,还告诉他,涂鸦于古尧都的小说《大墙下的红玉兰》,已经在1979年《收获》第二期头题的位置发表,为了让他对我释怀,我告诉他,我接到了胡耀邦同志的复信,他在信中用了“没有百丈冰,哪有花枝俏”的诗语,激励我在文坛奋勇前行。怀礼学长在哈哈大笑后,第一次惬意地自我描绘说:“我大半辈子一事无成,但在晚年老眼昏花的时刻,能识别出乌鸡与凤凰并顶着压力把你调来,是我老朽晚年的一件最大乐事。我祝你的创作如黄河之水长流不息!”

  截至2012年,我已然几次回“娘家”感恩访故了。最早的一次是在1983年,那年春节我打电话向怀礼学长拜年时,他说希望我春暖花开时能回“娘家”一趟,给临汾地区的文学后来人上堂大课。我立刻答应下来,并向学长许诺,不仅我一个人去,我还可以叫上友人林斤澜、邓友梅、刘绍棠、刘心武同行。老人担心地问我:“这可都是文坛的大树,你搬得动人家吗?”我爽快地回答说:“能!一半是我的情分使然,另一半是您的魅力所致——他们都知道您是‘笼中鸟’的‘放飞人’之一,文友们都想看看您的尊容呢!”学长一个“好”字出口之后,便有了当年春天,我和几个文友的临汾之行。

讲演的主会场为何设在洪洞县的一个礼堂,而不在临汾?怀礼学长的几句话,就点到了我们的脉门上,“你们来的几个人,身上都留有‘反右’和‘文革’烙上的大小伤痕,那儿是苏三披枷带锁之地,你们在那儿讲课,不是更合身合体,具有象征意义吗?!”怀礼学长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喜欢曲径通幽。我的挚友刘绍棠,是个性外露而率真的人,他代表我们一行五人,对怀礼学长的奇思妙想表示赞赏之后,弯腰向学长鞠了一躬说:“刚刚过去的年代,像您这样具有奇思妙想又敢于承担重压的人,真是少而又少。我为我的难兄维熙向您和山西的前辈作家马烽、胡正等致敬,因为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您出于人类良心和纳贤的睿智,竟敢把维熙从‘大墙’里弄出来,简直是一曲新的尧都神话。” 

在洪洞的文学讲座举行得十分隆重,不仅座无虚席,连礼堂过道上都站满了临汾地区的文学爱好者。加上我们五个文友的生活经历各不相同,艺术风格又各自相异,因而给后来人的“点火”作用是巨大的,特别当时处于文学死而复生的年代,“八亿人民一浩然”的“文革”大幕刚刚闭合不久,改革开放新时期的文学百花初绽的时期,因而讲座进行了三天,热度依然如初。直到会议结束时,我们被围在讲坛上都难以脱身,临汾的文学之子有的找我们签名、有的还买了我们的书让我们题字留念。最后还是怀礼学长出来替我们解围,他对地区的文学之子们说:“签名题字只能留作纪念,重要的是动真格的,那就是写——写——写。咱们尧都自古以来精英辈出,你们要接过接力棒,在赛跑中超越前者,否则对不起从北京来的几位作家。” 

文史纪录证明了学长的预言,到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临汾地区走出来多位文学骄子,跃上中国文坛。其中有曾任中学教师,后来写出多部小说(包括传记文学)以及散文随笔,被文学界誉为“青锋剑”的韩石山;有写出普通农民生活小说《祭妻》,又创作出《天羽》、《天狗》和反贪倡廉长篇生活小说《抉择》等多部作品,后来出任山西省副省长的作家张平。当年给我洗过脏衣脏裤的小学妹王鹰和她的先生齐国宝,在临汾写出经济扶贫的长篇纪实之作《黄土之魂》。更可以传为文史佳话的是后来人张继善,为了写作他居然辞去工作,苦苦耕耘出反腐长卷小说《黄河作证》……他们以作品,宣告对文学追求的忠贞不二。还有许多许多出自临汾地区的文学人和他们的作品,不一一赘述了。这都说明古尧都的文脉与地缘,是孕育文学的一方沃土。加上怀礼学长反用“武大郎开店”人生哲理,以“比我高的都进来”的天高地阔的大视野为旗,让晋南文学熠熠生辉,誉满山西并走向全国。 

不能略去的一则闲笔是,讲课结束之后,我与北京的几个文友,畅游香火鼎盛的临汾尧庙和洪洞广胜寺。在广胜寺我们曾想找到当年为我打开生命秘笈的僧人,但苦于当年没能问出他的法号,这位高僧到底离开了寺院,还是已经圆寂归天,不得而知,但我留在晋阳大地的人生故事,还是引发了文友的评说。 

心武说:“命运学里蕴藏着科学,只是科学还没发展到破解它的高度。” 

斤澜说:“维熙的命很硬,近二十年劳改活了下来不说,还大病皆无。这让我记起1955年冬天我们一块去北大荒时。黑龙江水刚刚冰冻不久,他非要去走冰,正赶上江面冰裂,差点掉进冰洞里去的时候,被一个垦荒队员拉住了胳膊。哈哈哈……命!这就是命!” 

友梅接着斤澜的笑声,来了几句黑色幽默:“他要是掉下去,那就影响五七年‘反右’了,北京青年作者中少了个‘右派’,‘四只黑天鹅’就剩下三只了!” 

绍棠说些什么,由于年代久远,我已无从忆起,但在“苏三牢房”和广胜寺玩得十分开心,是深深刻在我记忆中的。之后,我们没能及时返京,又被山西汾酒厂接走,到美丽的杏花村享受美酒之醉。美妙的是,我们到杏花村的当天,正是细雨纷飞的日子,耸立于绿丛中牛背上牧童的雕塑,与杜牧的诗融化为一,真是一种清纯的享受,何况我们五个人中,有的是酒徒,有的是酒仙,因而与厂长对饮汾酒时,舍掉酒杯而改用瓷碗。此次我回“娘家”之行,既重温了山西人性之善,又觅到杏花村美酒之香。在归京的火车上,我们之中年纪最大,被我们视若兄长的林斤澜,说了一句心语:“我生长在南方温州,这是我第一次来山西,过去只知道迷恋瓯江风情,想不到山西也是一块迷人眼球的风水宝地,连酒浆都别于其他酒乡,而别具风味!” 

人是有情物。 

酒是有情物。 

两情燃烧融化为一,更铸造了我们一行的文学魂魄。这是我们在告别山西之后,留在心中的一曲人与酒的绝唱。 

这是我第一次回“娘家”的美好记忆。之后,我又多次回山西访故。其中,动人心魄催我泪下的一幕,还是发生在尧都地区的宝地上。2005年年底,作家出版社把一部即将付梓的文稿交到我的手里,说是受作者委托让我过目。我是作家出版社的原社长,退休后还关注着出版社的成长。翻看手稿时让我更为吃惊的是,此书稿是一部题为《黄土之魂》——反映山西临汾地区古县经济扶贫的纪实文学,作者不是陌生人,竟是我在临汾时的小学妹王鹰与她爱人齐国宝。读罢书稿,我深为他俩的底层情怀和文中的泥土气息而动情,想不到当年的两只小麻雀成了文学天空的飞鹰了。对比几年前,我为其另一部纪实文学写过序言的《中国邮电梦》,有了令人惊异的飞跃。读罢书稿后,我曾在长途电话中向他俩表示祝贺。 

到了第二年,2006年暮春时日,我应下广东东莞的讲课邀请,正准备南行时,突然接到王鹰和国宝从临汾打来的电话,说是临汾文联已与出版社商定,在临汾地区的古县召开《黄土之魂》座谈会,希望我能回“娘家”与故土亲人们欢聚。当时我确实犹豫了,近十几年来,我几乎谢绝参加类似的书评会议,以求人生晚年生活之散淡,何况我已应下东莞之邀,该怎么处理这个问题才妥当呢?

王鹰是个机灵的丫头,她似乎听出我的话音吞吐,似乎有什么为难之处,便一下拿出了她的“撒手锏”说:“山西可是您的‘娘家’呀,当年您从‘大墙’里出来,可是石破天惊之举。难道怀礼老人升天走了,咱们的亲家关系,就成了断线风筝了?” 

我心跳立刻加速了,想对这位山西辣妹子解释原因,但辣妹子不等我说话便像连珠炮般打断了我的思绪说:“您过去是作家出版社的社长,出版社肯定告诉过您了——既然他们忘说了,我今天告诉您也不算晚。临汾把您和出版社编辑的车票都订好了,三天以后,我和国宝在太行山下的古县恭候您了。” 

我痛快地应了声“好”,没有对她说起东莞的事,便放下了电话。因为我去山西是对历史和亲情的报答,我不是一只没有良知两条腿的人狼。我立刻打电话向东莞道歉,谢绝东莞之行的邀请,于四月初旬的一天,与出版社的友人登上西行列车,火车从太原拐弯向南,沿汾河之畔奔向了太行山下的古县。 

依旧的太行山峦。 

依旧的汾水潺潺。 

依旧的临汾旧友,但唯独见不到怀礼学长的身影了。当我住进古县招待所后,经历的是一个失眠之夜。之所以失眠,是因怀礼学长的形影,走进了我的脑海。起身静坐窗前,凭窗外望街上灯火,先是忆起 1983年,我与四位文友的临汾与洪洞之行,继而又忆起1987年,我才访问德国、法国和奥地利归来,便接到怀礼学长从襄汾老家打来的电话,他说离休之后,身体反而不如工作时期了。我立刻动员学长,“来北京大医院检查检查,看看有什么顽症藏在体内没有,您和大嫂就住在我家里,我可以陪您去医院。” 

他说:“那太麻烦你了……”我说:“您忘了,大嫂还给一个劳改犯拆洗过棉被哩!”他大笑了一阵说:“那屁事还值得一提,我早就把它忘光了。”我说:“现在正是秋天,我们一家都欢迎您和大嫂光临。” 

当时,我是四世同堂之家,家有三套住房。为了迎接郑老夫妇来京,我们腾空了一套,以便学长夫妇使用。几天后,学长果然来了,但不是比翼双飞而来,只是学长独自一人乘火车到了北京。可以说,那十天是我最为快乐的日子,头两天我陪着学长去医院看病,没有检查出体内有疑难的重病,只从医院拿了些防护药回来。我觉得老人来北京一次不易,便建议他更换医院做全面检查,但学长连连摇头,坚决不肯再去任何医院。他一生性格豪爽乐观,生命轨迹若天马行空,奈何? 

之后,我与学长一起在老城觅故,到郊外踏秋,让离休的老人随心所欲。学长说要去前门外大栅栏看看,因为40年代他在从事地下工作期间,曾在那里的杂货铺当过假的二东家。我陪学长去了,但大栅栏已非昨天的原貌,学长归来后有点感伤。我不想让学长在京城过得不高兴,便提议说深秋时香山红叶层林尽染,去那儿闲云野鹤一天如何?学长随我去了,还采了几片枫叶回来,夹在我送给他的我的几本著作之中。学长说要看看我现在的工作环境,我就带着他去北京沙滩北街中国作协办公的木楼,并与当时的党组书记唐达成交谈甚欢。因为达成划“右派”后,也曾被发配到山西劳动改造,与我相异之处不过是一个在“大墙”里劳改,一个在狱墙外劳改而已。 

特别不能舍弃的一笔是,我年近八旬的老母亲,听说过我在临汾时学长对我的恩泽故事,她让小阿姨去干别的活,便拿出她做肉饼的绝活,自己亲自下厨为学长烙肉饼吃。此举让学长感动万分,曾拉着我母亲颤抖的手,道出他心里最为沉重的话语:“老嫂子,您是这个年代的圣母,丈夫被国民党关死在监狱,儿子又进了咱们的‘大墙’,中国妇女谁能挺得过来,您——您——只有您……”

母亲流泪了,学长也流泪了。 

没有想到的是,这竟然是我与学长最后的欢聚。第二年(1988)3月之尾,我突然接到当年奉学长之命到囚号去看过我的临汾苏家栋的电话,他悲泣地告诉我,学长今天告别人世去了天堂。我最初的反应是痴呆般愣在了电话机旁,继而悲伤之情如决堤之水,淹没了我的身心。我当即停下手中工作(当时我在中国作协党组工作并兼作家出版社社长、总编),连夜发过去一篇祭文,并恳请家栋兄代我在灵堂叩拜并读之,以祭尧都忠魂。祭文如下: 

夜阑人静,悯悯悲思,难料学长竟离世匆匆而去。忆去年深秋,枫叶漫飞,陪学长踏秋而行时,学长谈笑风生。弹指冬去,草长莺飞之际,突闻噩耗如雷轰顶,顿时愕然。开帘仰望星空,天宇茫茫,听听南雁北归引颈哀歌于夜空,不禁怆然泪落,心痛如焚! 

忆学长一生心胸坦荡,唯其坦荡而命运坎坷;怀礼学长一生宽厚待人,唯其忠厚,而屡失仕途。学弟当年为衣衫褴褛之囚,学长竟冒天下之大不韪,将萍零草芥采植于温室,使枯死之树还阳。此情此景,犹如昨日,但学长竟然步履先行,空留断肠之思于晚辈。恶者不殆,善者早卒,天道何以如此失公?

呜呼——天地伦理! 

呜呼——人间纲常! 

从维熙 

198841日于北京 

1988年至2006年,时间已流逝过去十八年了,我所以忆起让我感伤的往事,来临汾地区见景生情,是其缘由之一。之二,我本来是买了车票要去为老人送行的,但如同鬼使神差那般,学长仙逝与我产生了伤痛串联,我的胆囊炎症复发,疼得我不得不进了医院的病房,没能亲临灵堂为学长送行。尽管留下我一生中一件憾事,但事后我的心灵还是得到了很大慰藉——据《临汾工人报》名叫孙宝索的记者文章披露,群众自发为老人送葬规模之大,超过了省市政要员的葬礼,是一次仅次于当年国家一号人物逝世后的送行。何以会演绎出如此的人间神话?皆因怀礼学长在尧都有口皆碑。来古县的这个不眠之夜,除了上述梦魂萦绕的情殇之外,面对夜空我还突然想起学长入土在4月,今天来古县开座谈会也是4月,更为刺激我中枢神经的是,我联想起开会的46日,正逢我的生日前夕——生连着死,死连着生,好像这一切都是天意使然。试想,这么多的情致在我内心穿梭织网,我如果能够安然入睡,将无异于非人的动物,因而当夜失眠,是无可逃避的必然。 

第二天《黄土之魂》座谈会上,尽管我强打精神,还是连打几个哈欠,脸上流露出明显的倦意。与我同来参加会议的友人房树民,问我是不是感冒了。树民是我始自50年代的文坛挚友,我不想对他隐瞒实情,便低声向他倾吐了一夜未眠之成因。他忙催我喝上两口浓茶,提振一下精神,因为会场上几百名当地乡亲和参加会议的政府工作人员的眼睛,都在审视坐在会场中心的客人,除去我和树民之外,还有山西省作协负责人以及作家出版社副总编辑潘宪立、美术组组长曹全泓等七八个编辑,以及作者齐国宝、王鹰夫妇。此时,我若有半点懈怠情绪,不仅对不起作者王鹰和齐国宝写此长篇的辛勤劳动,更对不住众多晋阳大地的一颗颗善良的心。 

当主持会议的古县领导点名让我发言时,我虽然极力控制昨夜的思绪,把发言重点放在《黄土之魂》作者可贵的底层情怀上,如果一个作家两眼只向上看,怕是永远难以透视到中国土地下的蕴藏,并难以抚摸太行山下百姓的脉搏跳动。阐述完会议主题之后,我本想回到座位上,但当地的乡亲们还要我说点什么。我在感情冲动之下,除了回叙尧都的仁爱胸襟,使我的文学生命得到再生之外,巧就巧在今天正逢我七十三岁生辰前夕,我又来到了我生命的第二故乡。 

其实这只是我见景生情地抒怀,全然是兴致所至,没有想到的是,到了午餐时间,一块大大的蛋糕和一束艳红的花束,呈现在餐桌上,古县乡亲把切蛋糕的刀子,递到我的手里。我正在不知所措之际,餐厅里轰鸣起“祝你生日快乐”的歌声,参加会议的山西乡亲和同行的友人,同时举起了手中酒杯。这是一个几百人的大厅,我着实难以承受这样的厚爱。情急之下先是向乡亲们连连拱手作揖,以答谢晋阳大地对我的关爱,之后,我干脆以凛冽的汾酒,穿梭于餐桌之间,一个人一个人地对杯,以回敬乡亲们在那冰冷的年代,给予一个囚徒的关爱……

我过去很少过生日,甚至常常忘记自己的生辰。这天之所以说起这些,全然因为临汾是我的再生之地,因而本能地联想起自己的生辰。一句无心的自白,给自己带来无限快乐和感激的泪水,是完全意料不到的事情。更为出乎我意料的是,乡亲们还请来当地的歌手和舞蹈演员,以示对我古稀之年生日快乐的祝福。其中让我特别感动的是,一个我不认识的干部,递给我一张纸条,上写“真情无价,我们为你在临汾工作过而骄傲。今年我们地区的财政收入将从去年的五十八亿,上升到一百亿,欢迎你成为我们市的荣誉市民”。我实在难以压抑心中的感谢之情,便也走上演唱台,以五音不全的嗓子,歌唱了由谷建芬作曲、乔羽作词的《思念》,抒发我对冷暖人间的感怀和对晋阳大地深深的谢意。 

“你从哪里来/我的朋友/好像一只蝴蝶/飞进我的窗口/不知能作几日停留/我们已经分别得太久太久/为何你又要匆匆离去/又把聚会当成一次分手……” 

记得,这首歌唱到收尾时,泪水涌出我的眼睛。因为歌中“分手”二字,让我又记起天堂里的怀礼学长,并想到会后我将告别我的第二故乡。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我将何以报答晋阳大地对我的厚爱?但是会后,我并没能离乡魂而去,山西友人说今年黄河壶口水量之大覆盖了往年,那万马奔腾之雄姿不能不看,何况吉县壶口属于临汾地区,不去看看“娘家”的这一美景,会遗憾终生的。于是当天下午,与古县乡亲依依惜别于太行山的怀抱之后,便驱车与友人们奔往吕梁山峦之畔的黄河壶口。 

我们抵达壶口时天色已晚,只能夜宿于黄河之滨的壶口宾馆。当我走进餐厅时,又一个惊喜让我目瞪口呆——桌上摆放着一块生日蛋糕。最初,我以为是为与我同生辰的游人而摆放的,但餐桌旁花篮中分明写着“祝从维熙先生生日快乐”的字样。服务员为我破解谜底说:“你老写的‘大墙’生活的小说,许多山西人都读过。听说你老要来这儿,这是吕梁山乡亲给你老准备的!”浓浓的情意,追随我从太行山伸延到吕梁山的黄河之滨,让我顿时喉咙哽咽,继而老泪纵横。 

人的一生,会有许多感动,但同是感动,却因层次不同而轻重相异。我承受的感动,是“笼中鸟”的放飞,是一幅人性美的画卷。晋阳大地赐给我第二次文学与人生,我怎么能不老泪纵横呢?!截至2006年,我一共出版了六十多本文学著作(包括海外译本和港台版本),这些作品中展现的历史魂魄与人性美丑的人间万象感悟,许多是山西这块圣土的赐予。我对山西给予我的人生馈赠,还没有完全报答,在临汾古县和黄河壶口,又给了我生辰如此隆重的盛典,我该何以对之?! 

因而第二天清晨,我与山西文友以及出版社友人在壶口观瀑的时候,面对垂天而落的黄河浊浪,我的心如同翻滚的浪花一样,得不到片刻的安闲。我想我生命中的“蒙太奇”,酷似从崖峰坠入谷底的一块朽木,经山西好人打捞上岸后,把我浆养和打磨成一叶小舟,然后将我投入黄河,让我与江涛融为一体,沿黄河故道流向大海。 

文友们忙着摄影,以留下母亲河的纪念。我则面向黄河垂首默哀:“学长,你如一粒黄沙随水而去了。我这条文学之舟,一定会按着您‘写真实’的指向走下去,以对得起这条养育了中华民族的母亲河。” 

“终有一天,我也会去天堂与您会面的,那时我们一边品味汾酒之香,一边共忆往事,因为在往事中,深藏着中国历史中的阳光与阴霾。那阴霾的根子很长很长,一直可以追溯到中国千年的封建帝制……” 

我还想再低头对黄河默语什么,山西作协与临汾的作家,不知什么时候走到我的身边。喜欢开玩笑的山西辣妹子王鹰猛地朝我喊道:“从老师,您在这儿发呆,总不会是想跳崖再死一次吧?” 

文友们被王鹰这句幽默的话,逗得开怀大笑。这黄河之畔的朗朗笑声,让我从冥思臆想中解脱之后,便开始与山西友人和出版社的老友们,在大瀑布前留影。此时,那雷鸣般的瀑布声,突然打开了我的灵感之门,“我必须回报这片黄土地对我的恩育——笔锋从尧都之驿落墨,一直写到今天来黄河祭贤,让我的感悟幻化成一支文学之箭,从黄河之崖飞射而出,让黄河的后代子孙,都能看见在非正常年代一个中国文人心灵上的枷锁,以及山西山峦大地展现出的晋善晋美。” 

于是,在2012年的炎夏,我便有了这篇拙文出炉。

从维熙:晋善晋美(上)感恩再生之地山西

 

文来源:原载于2002《上海文学》第10;本文作者:

太原道制作 http://www.tydao.com ( 2015-04-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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