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养我长大的姥姥去世了；回到山阴送别亲人；我所亲历的民间葬俗；我在山阴找网吧…… （ 1999年4月9日 ）
四月二日，星期天，晚上九点半，当我坐在电脑前对《大同烟云》做最后的修改时，从老家山阴县打来电话，抚养我长大的姥姥因突发脑溢血去世。
我的主页一般是每周三更新，但这一走就是一个星期，于是连夜加班提前更新了下一期的主页，又修改了中午刚刚上传到龙城热线服务上的主页，将另外几件事情安排好。
凌晨四点多，妈妈他们坐上舅舅从河津赶来的车回了山阴。我到单位后呈上了请假条。十点半，我坐上并州快运去往大同的大宇客车出发了。
汽车没有走险峻而又刺激的雁门关，而是走了大运路，一觉过后，汽车停在了路边，下了车，迎面是一座牌坊，上面写着“朔州人民欢迎您”，我回头望去，又是一座牌坊，上面写着“忻州人民欢迎您”，我们就停在这十余米宽的飞地上。自从五岁离开山阴之后，这是我第一次在春季回来，早就知道雁北春季风沙大，但直到下车的这一刻我才真正体会到了“平地有砂皆走石，半空无海亦翻波”的感受。
进入堂屋，棺材前的长桌供着香、红烛、食物和燃烧的纸烟，还有姥姥的几本圣经和上教堂时提的提包。妈妈从里屋走了出来，问我吃不吃东西，我摇了摇头，话未出口，泪已流了出来。
第二天上午，伴着隆隆的轰鸣声和淡淡的轻烟，我们等待已久的“神仙”亲自骑着摩托飘然而至。到了坟园之后，神仙从手机包中拿出一个罗盘放在地上，东眺西望，然后侃侃而谈，众人均不断地点头附和。我的姨哥告诉我，这里前年还是一片荒地，原来就有些坟茔，我的姨姥姥也就是我姥姥的姐姐已经在这里安息了四十年。法院曾在不远处枪毙过抢劫汽车的罪犯，其中一个四川犯人没有亲属，暴尸荒野数天后才就地草草掩埋，而去年有人拓荒种上了黍子，长得将近半人高。离在不远，还新建了一座私营奶粉厂的分厂，厂房、围墙和烟囱都通体刷白，山阴的企业也开始注重形象了。神仙似乎发现我们不太懂，又从手机包里拿出一本线装书给我们看，以证明他选择坟地的依据，看着那令人头疼的符号和图案，人们对他更加肃然起敬，包括刚才还因神仙的俗名叫做牛牛而暗自取笑的我。
想用手机收几封电子邮件，但手机却提示本次信息未发出，也许是这儿还没有开通短信息服务吧。骑上摩托车上了街，山阴县的电脑公司比我想象中的要多得多，但大多是提供最简单的电脑教学，一个网吧也找不到，于是径自来到了电信局，我向柜台里的大姐问道：“请问这儿有没有网吧？”“王爸？”还好，我暗自庆幸，没有让她理解成王八，经过一番解释，她告诉我，不远处的一家科望电脑公司可以上网。兴冲冲地赶过去后，老板告诉我，这儿只有一台机子能上网，别的机子因为配置太低而没有联网，不巧，唯一能上网的机子的主板坏了，送到太原去修还没有送回来。我问是什么主板，回答的是一种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的品牌。老板还告诉我，他们是全县唯一家对外上网的地方，山阴县的互联网用户大约有十户，他们是继古城奶粉之后第二家互联网用户。我问他平时有没有来上网的，他说很少，只有在正月里外地上学的大学生们回来后才多一些。
星期三，我和姨哥去订了花圈，按照乡俗，还订了纸楼房、金银斗、摇钱树等祭品，回去后却不敢张扬，因为从包头来了两个信教的亲戚，她们反对一切传统的丧葬民俗，包括最传统的供养和烧纸钱。舅舅说，天主教是敬神，民间丧葬风俗是敬鬼，所以互不相容，但我们既不违背老人信教的意愿，又要尽子女的孝心，咱们神也敬，鬼也送，哪面也不误。
虽然进入新的世纪，但习俗的力量无处不在，人们仍然遵循着传统治丧，就我的体会，里面有一部分习俗虽然包含着浓重的迷信色彩，但却表达了子女们的希望和祝愿以及对死者未尽心愿或人生不如意之处的安慰，这些是无可厚非的，但也有一些陋俗，既繁琐劳人又破费钱财，但在民间早已根深蒂固，短期内不可能消除。社会总是在进步的，传统的东西也一点一滴的东西在遗弃和淡忘，许多风俗连我的长辈们也已陌生，常为此争论。
星期四，我来到了坟园帮工，五个工人已经挖开了一个三米深十平米见方的墓穴，接下来就是用砖券起窑洞式的墓室。雁北好大的风，在这荒野的感受更深。
晚上，那个叫牛牛的神仙又来了，这次他是来油漆装饰棺材的，原来他还是个多面手，看来神仙也在搞副业。也许这才是他的专业，神仙只是业余做做吧。
十点多，亲戚们都集中的堂屋里开始合棺，最后一次整理好了棺内的一切后合上了棺盖，舅舅跪下手举一个放着三把斧子的托盘，然后就用这三把斧子合棺。
星期五，又在坟园忙了一天，回去后教会的仪式已经结束，感到非常遗憾，听他们说来了近一百个教友，把院子挤得满满的。洗脸时两颊隐隐作痛，一照镜子，竟明显的黑了。回太原后，脸上还起了一层皮，同事们说没想到浪里白条也晒黑了，而且显得老了好几岁。
星期六，是出殡的日子，早早起来准备。八点，舅舅摔掉姥姥生前用过的碗，叫花子烧掉姥姥生前用过的枕头等物，众人将棺木抬出了巷子来到街口的灵车上。这时，男女各分一排站好，秩序则按辈份排列，一边放鞭炮，一边奏乐，送葬的人们则跪在地上烧纸，每隔几分钟向前挪动几米。快出街口时，女眷们都脱下孝服的上衣送行，她们就到此止步，男人们继续送葬，路上每经过一个路口还要停下来烧纸。到了坟园后，等到牛牛给了的时辰时方才下葬，先用绳子将棺木放下，然后再用滚木送入墓室。舅舅又进入墓室撒上五谷杂粮，放入碗钵有柳枝做成的弓和箭，将写有字符的砖瓦按方位放好，这才封土。封土完毕后，将花圈和纸扎等物烧掉，坟前供上香烛等祭品，整个出殡仪式至此结束。
第二天，天气突变，风沙弥漫了整个华北地区，女眷们今天都身穿冬装上坟。
中午正吃着饭，下开了鹅毛大雪，听他们说整修冬天都没见到过这么大的雪片，就在这纷飞的雪花之中，我们踏上了归程。
车入朔州，已是艳阳高照，上了原太高速公路，晴朗的阳光下，我们看见了迎面打在车窗上细细的雪粒，也看了路旁盛开的桃花。
回到家后，我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上网，上网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进入自己的主页。记得一个网虫的标准之一就是拒绝到一个没有电脑的地方渡假，那么，我大概也该算是网虫中的一员了吧，因为对于我来说，和亲人一样不愿离别的，就是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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