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风歌
朝发广莫门，暮宿丹水山。左手弯繁弱，右手挥龙渊。顾瞻望宫阙，俯仰御飞轩。据鞍长叹息，泪下如流泉。系马长松下，发鞍高岳头。烈烈悲风起，冷冷涧水流。挥手长相谢，哽咽不能言。浮云为我结，归鸟为我旅。去家日已远，安知存与亡。慷慨穷林中，抱膝独摧藏。麋鹿游我前，猿猴戏我侧。资粮既乏尽，薇蕨安可食。揽辔命徒侣，吟啸绝岩中。君子道微矣，夫子故有穷。惟昔李骞期，寄在匈奴庭。忠信反获罪，汉武不见明。我欲竟此曲，此曲悲且长。弃置勿重陈，重陈令心伤。
本篇李善注：“集云：扶风歌九首，然以两韵为一首。今此合之，盖误。”陈沆说：“盖以两韵为一首，即乐府四句一解之例也。”（《诗比兴笺》）《乐府诗集》录刘琨《扶风歌》九首，属杂歌谣辞歌辞。本篇作於光熙元年年（公元三零七）出任并州刺史时。晋书刘琨传：“琨在路上表曰：‘九月未得发，道险山峻，胡寇塞路。辄以少击众，冒险而进。顿伏艰危，辛苦备尝。即日达壶口关。臣自涉州疆，目睹困乏，流移四散，十不存二。……婴守穷城，不得薪采，耕牛既尽，又乏田器。……’……琨募得千余人，转斗至晋阳（并州州治，今山西太原）。府寺焚毁，僵尸蔽地，其有存者，饥嬴无复人色。荆棘成林，豺狼满道。”此诗即叙述自洛阳赴晋阳沿途的所见所感，因为朝廷对于抗敌并不热心，刘琨也难得後援，所以最後表达了一种忧危忠愤的心情。“扶风”，郡名，郡治在今陕西泾阳县。
广莫门：晋都洛阳城北门。并州在洛阳北，故出广莫门。
丹水山：即丹朱岭，丹水发源处，在今山西高平县北。
“左手”二句：“弯”，拉弓。“繁弱”，大弓名。“龙渊”，古宝剑名。这二句是说戎装出发，“繁弱”、“龙渊”都非实指。
“顾瞻”四句：“顾”，回首。“瞻”，临视。吕向说：“‘俯仰’，犹高下也。‘御’，犹驾也。‘飞轩’，廊宇也。言顾见晋宫”（六臣注《文选》）“据”，依，靠。这四句接“朝发”句，是说出广莫门时回望宫阙，只见廊宇高耸，自己靠在马鞍上长叹不已，泪流如泉。
“系马”四句：“发鞍”，起鞍，卸下马鞍。《选学胶言》说：“《晋书·袁环传》言‘魏武身亲介胄，务在武功，犹尚废鞍览卷，投戈吟咏。’此‘发鞍’或亦作‘废鞍’，与上‘系马’句合。”可备一说。这四句接“暮宿”句，是说在丹水山的长松下系马，高山头卸鞍，但闻北风烈烈，涧水冷冷。当时是九月末，故有“烈烈悲风”之语。
“挥手”四句：“谢”，告辞。“哽咽”，气给烟塞，悲伤得说不出话来。“旋”，盘旋。这四句说挥手与京城长辞，抑郁悲痛得话都说不出来了。浮云归鸟都替我伤心，凝聚盘旋不忍离去。
“去家”四句。离开家一天比一天还，哪知将来是死是活。在这偏僻的深林里慷慨高歌，抱膝长叹，独自凄怆。“摧藏”，即“凄伧”之转。“麋鹿”四句：写当时荒凉窘困的情况。“资”，财货，盘缠。“薇蕨”，一种野菜，嫩时可食。
“揽辔”二句：“揽辔”，挽住马缰绳。“徒侣”，指随从。“吟啸”，犹言歌唱。这二句说手挽马缰，命令徒侣准备重新启程，在此绝壁之上高声歌唱。
“君子”二句：《论语·卫灵公》：“夫子在陈绝粮，子路愠，见曰：‘君子亦有穷乎？’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这二句说君子之道衮微不行，所以孔子也有穷困的时候。此用孔子之事比喻自己所遭受的困厄。
“惟昔”四句：用李陵事。《史记·李将军列传》：“天汉二年秋，……使陵将其射士步兵五千人，出居延北可千余里；欲以分匈奴兵，……陵既至期还，而单于以兵八万围击陵军。陵军五千人，……且引且战，连斗八日。还，未到居延百馀里，匈奴遮狭绝道。陵食乏而我兵不到，虏急击，招降陵，……遂降匈奴。……汉闻，族陵母妻子。”“骞”，通“愆”；“愆期”，谓李陵过期不归。这四句说过去李陵出征匈奴，过期未能归来，而流落在匈奴那里了。他本来忠信，却反而有了罪，不被汉武帝所谅解。关于李陵忠信的说法，本于司马迁。他在报任安书中说李陵“身虽陷败，彼观其意，且欲得其当而报于汉。”陈沆说：“时琨领匈奴中郎将，故借李陵以见志。文选注：‘骞期即愆期’。盖恐旷日持久，讨贼不效，区区孤忠；不获见谅於朝廷耳。”
“我欲”四句；“竟”，结束。“弃置”，犹言丢在一边。“陈”，述。
重赠卢谌
握中有悬璧，本自荆山谬。惟彼大公望，昔在渭滨叟。邓生何感激，千里来相求。白登幸曲逆，鸿门赖留侯。重耳任五贤，小白相射钩。苟能隆二伯，安问党与仇。中夜抚枕叹，想与数子游。吾衰久矣夫，何其不梦周。淮云圣达节，知命故不忧。宣尼悲获麟，百狩泣孔丘。功并未及建，夕阳忽西流。时哉不我与，去乎若浮云。朱实陨劲风，繁英落素秋。狭路倾华盖，骇驷摧双（车舟）。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卢谌（音沉）：范阳（今河北省琢具）人，曾为刘琨僚属，与刘琨屡有诗赠答。诗中自述怀抱而痛于功业无成，希望卢谌能假追步先贤，完成救国使命。该诗语意诚挚恳切，用典恰切。最后两句常用来比喻文艺作品经过锤炼达到高度艺术水平。
握中：手中。悬璧：即“悬黎”，美玉名，比喻卢谌才质之美。荆山谬（玉字旁）（音求）：荆山美玉，即楚国卞和在荆山得到的“和璞”，又称“和氏壁”。
惟：思。叟：老人。太公望：即姜尚，曾隐居渭水之滨，周文王出措，遇后大悦曰：“吾太公望子久矣”，因号太公望。这两句说想起被称为太公望的姜尚，原是隐于渭水边的老翁。
邓生：东汉人邓禹。他曾从南阳到邺城投奔刘秀。感激：感奋激发。这两句说邓禹多么奋发有为，不远千里投奔光武。
白登：山名，在今山西大同市西。刘邦曾被匈奴围于此，幸赖陈平出奇计解困。曲逆；沉朝建立后，除平封曲逆侯。鸿门：在今陕西临潼东。泊同案上，范增欲杀刘邦，赖张良谋划，得以脱免。留侯：张良封留侯。
重耳：晋文公名。晋献公时他避祸出奔，后借秦国之力还晋为君，任用狐偃、起衰、颠颉、魏武子、司空季子等“五贤”为臣。小白：齐桓公名。射钩：指射钓者，即管仲。春秋时，齐公子小白与公子纠争位时，管仲事公子纠，曾用箭射小白，中带够，小白即位，不记前仇，任管仲为相。相：动词，即“以之为相”。
苟：如果。隆：兴盛。二伯：即晋文公，齐桓公。伯：同“霸”。党：同党，指晋之五贤。仇：仇人，指管仲。这两句说，如果能够辅佐二伯兴其霸业，何必计较是同党还是仇人呢？
数子：指姜尚至管仲等人。游：交游。言外之意是希望卢谌与自己合作，同建功业。
吾衰二句：《论语·述而》：“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历不复梦见周公！”此处借以叹惜自己功止未就。
圣达节：圣人能通达节操。节：分，本分。这两句说：谁说孔子是识分知命而没有忧愁呢？
宣尼：孔子，汉平帝追谥孔子为“褒成宣尼公”。“获麟”、“西狩”：指鲁哀公十四年冬在鲁国西面狩猎获麟的事。狩：冬猎。当时孔子听悦“西狩获麟”，不禁为麒麟非时而出落泪，并感叹道：“吾道穷矣！”这两句即具体写孔子之忧，也有作者对自己遭遇的感概。
不我与：不与我，不等待我。与：待。云浮：言时光流逝之疾速。这四句意谓日月飞逝，时不我待，功业已来不及建树了。
朱实：红色果突。陨：落。英；花。意谓自己已到暮年，不能经受时间的打击，就像繁花和成熟的果实附落于秋天劲风中一样。
盖：车上的伞盖，华盖：华丽的伞盖。（车舟）（音桌）：车辕。这两句说在狭路翻了车子，马受惊把车辕折断，喻世途险恶。
最后两句说：怎么能想到千锤百炼的钢，如今却柔软得可以缠到指头上了。
梧意诚挚恳切，用典恰切。最后两句常用来比喻文艺作品经过锤炼达到高度艺术水平。
答卢谌书
琨顿首。损书及诗，备辛酸之苦言，畅经通之远旨，执玩反复，不能释手，慨然以悲，欢然以喜。昔在少壮，未尝检括，远慕老、庄之齐物，近嘉阮生之放旷，怪厚薄何从而生，哀乐何由而至。自顷（车舟）轫张，因于逆乱，国破家亡，亲友独残。负杖行吟，则百忧俱至；块然独坐，则哀愤两集。时复相与，举觞对膝，破涕为笑，排终身之积惨，求数刻之暂欢。譬由疾火弥年，而欲以一丸销之。其可得乎？夫才生于世，也实须才。和氏之璧焉得独曜于郢握，夜光之珠何得专玩於随掌，天下之宝当与天下共之；但分析之日，不能不怅很耳。然後知聃、周之为虚诞，嗣宗之为妄作也。昔＊骥倚（车舟）于吴坂，长鸣于良、乐；知与不知也；百里奚愚于虞而智于奏，遇与不遇也。今君遇之矣，勖之而已。不复属意于文，二十余年矣。久废则无次，想必欲其一反，故称指送一篇，适足以彰来诗之益美耳。琨顿首顿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