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记得，小时候，总是仰望着悬在墙上的酸枣枝，酸枣枝上的寒燕燕一个一个对着他轻盈地笑，仿佛知道他其实够不着她们，于是越发放肆：“吃我呀，吃我呀。”

    他使劲咽下口水，踩一只小板凳上去，还是够不着。这时，娘回来了，笑着伸手摘一只寒燕燕放在他的手心。有时还把他抱在膝头坐一会儿，看着他把寒燕燕吃掉。他那时候总盼着长大，长大就可以自己摘寒燕燕啦。

    寒燕燕是面捏的，大概只有真燕子的头大。清明前一天，娘就开始忙碌，和好的面搓成小圆球，拿剪刀三剪两剪，先剪出翅膀，再剪出尾巴，然后拿花椒籽做眼睛，一只寒燕燕就做好了。上笼屉蒸熟，再在燕子的背上用筷子点上红或绿。这时，娘会顺手在他的眉心也点上一点红，越发衬得他眉清目秀，来请娘去捏寒燕燕的邻家姐姐会夸他长得真是喜人，于是掐他的小脸。

    蒸熟的寒燕燕稍一放凉，娘就会把她们一只一只插在酸枣枝的针刺上，中间会点缀一些枣。寒燕燕必须是双数，讲究好事成双。

    酸枣枝是爹从山上砍来的，爹举着扎手的酸枣枝一进院子就会大声喊：“孩子他娘，孩子他娘，水烧好了吗？”娘会端一口大锅出来，爹把酸枣枝放进大锅里烫上几个来回，相当于消毒，然后把酸枣枝支在墙角晾着。

    寒燕燕们娇俏地落在酸枣枝头，她们是乡村孩子大半年的零食。这时，真燕子也从南方回来了。

    清明那天，娘总是不能闲着。她还要给全家人剪寒拍拍。娘把攒了一年的碎花布拿出来，先剪出细长条，再剪出小方块，细长条叠起来做成拖布状，顶部用布包一只蒜，用线串起来，然后串寸许长的黍秸，再串小方块布，一截黍秸，一块布，串到娘认为足够好看，才停了手，先给儿子戴起来，那时，他是不乐意的，在院子里绕着花池子跑，娘总是追着把他捉回来，把寒拍拍给他挂在前胸或是后背，有时会戴在帽子上。戴在帽子上的寒拍拍随风飘起来，像是旗帜，把男孩子衬得像是武士。而爹也是不好意思的，娘就给他戴在腋下。清明过后，娘会把全家人的寒拍拍收起来，扔上房顶或是扔过院墙，百病跟着寒拍拍随风而去。

    在他还懵懂的年岁，娘死于癌症。而他，成了一个游子。每年清明，他会去后山娘的坟头坐坐。娘走后，再没有人给他捏寒燕燕戴寒拍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