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商界枭雄已往矣，惟有镌刻着往日繁华的故宅，蝉蜕在凄迷苍茫的黄土高原上。
自明清迄于民国初年，这里是中国的金融中心，头等豪富的家园。几年前的一个傍晚，朋友驱车带我去参观这些故宅，越来越近的砖石巨兽给我的最初印象。当年余秋雨教授第一次踏上这块土地，被山西人先辈的这些创造物慑服了。久处上海的学者，大概都有些惟上海独尊的偏见吧，但他到此踌躇，终于写了一篇《抱愧山西》。孔祥毅教授是研究山西商人数一数二的权威人物，他数次出入这些故宅，以学者的眼力，看到被无数历史烟尘淹没的山西人走出黄土地、走向世界的足迹。他们尾随猎猎的战旗，走在丝绸之路上，既供应军需，又沟通着东西方的贸易；他们造舟东下、漂流于汪洋、穿梭往来于日本和东南亚各岛国；他们建起南北商业大动脉，把北方的马匹、南方的茶橘进行长途贸易，走出了一条“茶马之路”。今天，历史只留下这些静默的巨宅，守望着递嬗的岁月和苍凉的家园。
更可感伤的，连说天宝遗事的“白发宫人”也没有。巨宅外围的摆地摊者和提篮小卖者，或许就有不少是那些往日巨商的后裔吧，但他们早已隔膜于祖先的历史，还得瞪着眼睛听学者的讲述才能获知一二。院内，导游小姐不无炫耀地讲出一连串家业盛大时的巨财数字。面对荒凉的巨宅，那些冷冰冰的数字与我何干？我掉转眼光，去凝望一件精美的雕饰，用目光抚摸昔日闺秀们凝聚着柔情的一段绣作、或者踱到院外，去仰视高墙和屋脊上的瑞兽。嗨，那些辉煌，过去了也就算了，可是凝结在巨宅里的文化却透出一缕温情。只要有这一段高墙和屋脊在，有一段当年的巧手织成的锦绣在，有一件能工巧匠的小制作存留，我们依然会感受到先人的温暖与亲切。
多少游客啧啧感叹那些天文数字的财富，可是有几人能够通过那些文化的遗物，体味到古人投给今人的平静而哀悯的目光？沉默的故宅，叫我们唏嘘的，不是那些过眼烟云的辉煌。而是今人浮躁粗糙的内心不再能够承受凝固的文化所赐的温情。
本文作者：秦援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