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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 钢

  一早,我们从大同市搭上开往大同县(当地叫西坪)的长途汽车,去找大同盆地东部的古火山群。在西坪路口,我们向当地市民打听火山去处。一个小伙说:“火山嘛,顺着这条大道直往前走,到头就看见了。”我们沿着这条小城惟一的大道走到一个山坡前,看到路旁都是屋脊两头高高翘起的山西民居,民居后有座山顶上建着寺庙的小山包。居民说这山包就是火山,叫昊天山,那个寺叫昊天寺。这似乎太不像我们心目中想象的火山模样了。

  抱着一肚子怀疑,我们还是沿着山路向它走去。没走多久,我们的疑虑马上消失了,因为路旁四散着布满蜂窝状小坑的灰色或褐红色的大小石块,拿在手里分量不重。这是典型的火山浮石和火山砾石,于是疾步向山顶登去。还没到山顶,我们就看到了一个全是红褐色火山石的大坑,由于当地挖火山岩和浮石用做建材或搓澡、擦脚之用,破坏得很厉害,已看不出是火山口还是人挖的。到山顶的昊天寺,一位小尼来收香火钱并告诉我,这庙里的古迹基本被破坏,连碑都被人扛跑了。我们只在正殿门口看到一只石刻的双头狮,形象古拙,估计这还算寺中旧物,多少有些趣味,其余一概崭新瓦亮。说实在的,见火山就这样,不免有些失望。 等我们在山顶上转到寺后往四下一看,不由得眼睛一亮:嘿,原来在昊天山北面一片广阔的原野上星星点点地散布着一个个山丘,它们不像山脉的山峰那样彼此相连,每个山丘都是孤零零地凸起在平原上,跟五大连池火山群景观完全同一模式。不用说,必是我们要找的大同盆地东部古火山群无疑,赶紧拿出地图、指南针对照查找。距我们较近看上去较高的正北方那座叫金山,海拔1368米,从中高庄附近两个稍低的火山丘之间穿过去就是。目测一下距离,大约有20多里,水和食物都够。得,这次就是它吧。从望远镜中观察,昊天山和金山之间是一马平川,没有什么碍物,也甭找车,对准它一直走过去就行了。

  说走就走!哥俩从昊天山上下来,走进山坡下的旷野中去。旷野上有杨树林,有收过庄稼的农田、撂荒地和荒地,都是贫瘠的沙质黄层,上面长着白茅、针茅、山蒿、柽柳及中药柴胡、麻黄等耐贫瘠、耐旱的植物。草地上蚂蚱特多,人一走过乱蹦乱跳,其中一种飞蝗不时展开红色膜翅垂直升起,在1米处的空中发出刮哒刮哒的响声,迎风飞舞一阵子又垂直降落到原处草丛里,一方面警告别的雄蚂蚱这儿是它的地盘不得擅自入内,同时又在通知雌蚂蚱这里住着一位漂亮的红衣汉子,有意者可来相聚,相当于做征婚音像广告。可不,现在正是蚂蚱交尾的季节。正走着,一只苍鹰突然从旁边的灌木丛中腾空而去,过去一看灌木丛中是一只被撕扯得七零八落血肉模糊的鹁鸪尸体。经过中高庄附近的那个火山丘时,我们看到有石狮立柱,立柱旁倒着“本山后土神位”的石碑,那石狮的用料、雕刻风格与昊天寺中的双头狮如出一辙,估计这儿原来应有座不大的土地庙。过了这座山丘后,金山看上去已经离我们不远了,它像只远古的大恐龙,沉沉地趴在荒野蓝天之间,又像只超极大海星,向四面伸出巨大的腕足——那是岩浆曾经涌流过的痕迹。我们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但倒霉的事开始发生了:

  看上去十分平坦的地面上突然冒出一条巨大的堑沟来,这是我们几乎走到它跟前才发现的。它有一二十米深,十来米宽,如果开着越野车在这儿狂奔,很可能来不及刹车一头栽进去。我很奇怪在昊天山上怎么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可能太远了。找到一条极陡的下沟小道过了沟,刚刚庆幸没多久,它又弯弯曲曲出现在我们面前,于是只好又找过沟处。每次我们以为已绕开它那些大裂缝和树枝般伸展出去的支岔裂谷时,它总是捉弄人似的又出现在面前,消耗了我们不少体力。哥俩恨得直骂。但我渐渐注意到,覆盖在几米厚的马兰黄土层下的整条沟堑都是凝固的岩浆构成的。在那些黄土被冲刷掉的地方露出了奇形怪状的黑色火山岩,有的岩石上还有岩浆流动过的痕迹。这使我忽然意识到这条大地堑很可能就是承受着太平洋板块俯冲顶托的应力带之一。可以推测,当年山西地台就是被拱推张拉着这样一些地方裂开的,岩浆曾在这些裂缝中涌动,喷溢量大的部位则形成火山,之后裂缝自然成为火山熔岩溢流的通道,再后它被马兰黄土履盖,又被降水冲刷切割出黄土高原特有的冲沟地貌。这样看来,这条大堑沟也是大同火山群景观的组成部分了。这么一想,气也平了,而且想到这种假设分析如果正确,那么它应该通向最近的金山而不是别处。最后我们果然沿着沟底直走到金山脚下。 从我们所处的金山南面的位置上,见到被人挖得乱七八糟的矿坑,看不出有上山的路。刨去黄土高原的上千米高度,从山脚算起估计到山顶也就三四百米,走斜线最多五六百米,反正没多高,硬往上爬吧。

  开始还行,越往上山势越陡,原来从远处看去浑圆的山腰上遍布狰狞怪异的火山岩,各按自己最后凝固时的姿式层层叠叠张牙舞爪地立堵在人面前,而且越往上风也越发大起来,当快到山顶,坡度约七八十度,正在手脚并用的艰难之时,呼呼大作的狂风吹得我们身子直晃,脚底下都有点站不住了,只好双手替换着紧紧抠住火山岩,一步步寻找着落脚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慢慢往上爬,最后达到山顶时才松了一口气。虽是秋天,内衣都有些汗湿了。

  到了山顶我才发现,金山是个马蹄形的古火山,我们正好站在火山口的边缘上,火山侧倾的开口冲北,但火山口的熔岩通道在两万年的风化作用下已看不明显了。如果我们登山前围绕着它多观察一下是很容易从北面顺着开口处的缓坡登上山的,但我们急于求成,结果傻乎乎地从最不好走的陡峭南坡上来了。就在这大风呼啸、满是砖红色火山砾石的山顶上,居然生长着低矮的虎尾草、沙菀、地衣、苔藓等植物,使你不能不佩服生命的顽强。在这些杂草砾石中,我们找到一个小小的军事测绘水泥标志,它嵌在地上,上面写着“军补、军委测绘局三角点·1957年10月。”

  看看山脚下,那条曾困扰过我们的大堑沟往四周张出裂岔,弯弯曲曲地冲东南一直延伸到看不清的远方。稍有军事眼光就可看出这种地貌在战争中完全可以利用。明景泰年间,蒙古卫拉特部首领也先带着一帮弟兄穿过长城一路冲杀过来,大同总兵郭登就是在这一带的火山、沟堑中布下伏兵,突然出击,把也先打了个措手不及,死伤好几百人,闹一灰头土脸败兴而归的。当年,这里也曾是金戈铁马杀声震天的古战场呢。站在金山四顾周围的火山群,对照着地图可以看到东侧的黑山,东南的狼窝山、东阁老山,正南面的出发地昊天山等等。有的古火山顶上还有长城烟墩。经过两万年的侵蚀风化,再加上人为的开采破坏,这些古火山已变得低矮平滑,失去了当年的风采。两万年前是它们最辉煌的时期,那时,大同盆地东部的这里是冰与火的世界。天寒地冻,第四纪的白色冰川填满山谷沟壑;狂风呼啸,从蒙古戈壁高原上刮来的黄土遮天蔽日。大地在巨大的轰响声中剧烈震动着,地壳被撕裂开了,火红灼热的岩浆开了锅似的翻滚沸腾,溢出地表,流到冰川上,冰川立即滋滋地冒出大团水蒸气四面扩散开来。火山群像巨型怪兽,张开血盆大口咆哮着争先恐后地向空中喷吐出千万颗礼花一样的火山弹和浓稠的火山尘云,正在冷却的火山弹、熔岩块从尘云柱中呼啸着冰雹般砸向地面,溅起火星万点。地底冒出的水蒸气和被火山热浪烤化的冰川蒸气迅速上升形成积雨云又急剧降下夹着火山灰的瓢泼大雨。闪电火蛇般地在黑云中乱窜,雷声隆隆,构成宇宙的那些基本元素——水、火、风、土、雷、电……正搅和在一起,撞击、融和,形成新的世界。被烟尘遮掩得昏暗腥红的太阳俯照着这一切。而距此不远处的我们的祖先——许家窑遗址的古人类们正心怀畏惧或饶有兴趣、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这大自然的伟大力量创造出来的壮丽而可怖的场面。他们会想到些什么?火的使用?熟食?烧荒?宗教意识?拜神仪式?也许,更先进的人类就是在这冰与火中诞生。

  再往远望,北边是采凉山和塞北高原,南边是巍峨的六棱山和北岳恒山,山顶上已是白雪皑皑,在午后的阳光下闪着银光。这儿的景观也和得胜堡长城一样,雄浑、博大、单纯、朴素,具有一种悠远苍凉的韵味,使人的心胸豁达开朗起来,与这边塞秋色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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