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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山西临汾地委秘书长秦瑞亮先生之邀，西安的七位文化闲人于一九九九年夏天到河东一游。除我与孙见喜是以文字谋生者外，其余五位均是书法家。历时五天，现拣有趣者记之。 6月20日，在壶口 6月19日早，乘坐山西来的一辆中巴，因道路扩修，中午过后才过黄河大桥，天色将晚才抵达临汾市。城门有一高大牌坊，有启功先生手书“华夏第一都”金色大字，因此处乃尧帝建都所在。一想，真是合情合理：尧舜时代，乃上古的原始共产主义时代；汾河平原，乃我所见到的，中国最平坦的，平坦得像用激光抛削过的平原。所以，这里的人们生活很好，亦很道德，在宽阔的公路边，我见到了中国最简练的标语：礼！或者：让！。 临汾，古称平阳。虎落平阳遭犬欺，就是这里吗？可惜忘了讨教。 是夜，下榻临汾市最好的星级酒店——五洲酒店。儒雅的秦瑞亮先生设宴接风，汾酒待之，并宣布我们的参观日程，说明天去壶口，看农民娃朱朝辉驾摩托车飞黄河。我去过壶口，又生性不爱人烘烘的，但我没开口，客随主便吧。 20日清早，驱车三小时，到达吉县壶口瀑布两岸，数万人绣成两大黑堆。汽球。彩球。勾连两山的高空钢丝上，杂技男女在飞车表演。车辆极多，警察极多。挤不到跟前，只好坐在远处的黄河龙槽的高石头上，眺望朱小子飞越。 这时，一颗信号弹升上天空，人声鼎沸，又一颗信号弹升上去。我只顾欣赏信号弹，以为至少在信号弹落下后三五分钟才飞黄河，谁料想，第二颗刚升上半空，朱小子就飞过去了。当我看去时，小英雄已和他的新娘子抱成一团，大哭起来。 唯嫌不足的是，我想，如果新娘是陕西女子，山西新郎飞过黄河来娶亲，再现两千多年前的“秦晋之好”，那才是完美无缺呢。 返回时，见一路上警察如旗杆排列，数千辆汽车均按单行道只许出不准进，井然驶离，极为有序。而河的对岸，咱陕西的车，却牛顶马绊无法动弹，没人疏导，就想冲对岸大骂，又怕日后落个“陕奸”恶名，遂闭了双眼，假睡藏羞。 6月21日，在霍州，及洪洞 霍州署是古代著名州署之一，尤以其建筑的庄严典雅、保存完好而驰名。其中最有名的人物并不是知州大人，而是明代的，一个叫曹端的霍州学正。学正相当于现今的教育局长。曹端因学养和政绩受到朝廷器重，三次领命主考陕西乡试。西安知府郭晟曾请教从好政、做好官的秘诀，曹端答道： “吏不畏吾严，而畏吾廉；民不服吾能，而服吾公。廉则吏不敢欺，公则民不敢犯。” 这段话很有名，但也只是少数学人知晓。幸赖当今总理朱容基的发掘与传播，这段名言才被更广大的人知道了。 接下来到了洪洞县。 假如要推选出三个中国最知名的县，那么洪洞县肯定是其中之一。使洪洞如此有名的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大槐树，另一个是京剧中的一句经典唱词：苏三离了洪洞县，所谓“苏三起解。”过去，我老以为“起解”就是“起来解手”的意思。如今的洪洞，人口和经济指数，早该撤县设市了，但是上方不批，改成市了，“苏三离了洪洞市”，全国人民怎么想？可见，因名所累这句话，不单指人，也包括地方。 先看苏三监狱。其实是明代监狱，因关过名妓苏三而又名苏三监狱。两排狱舍，相距不足四米；单间牢房，占地七八平方米，一半为土炕，居然要关六七个犯人。牢外的头顶，铺着铁网，插翅难飞，谓之“天网恢恢”。深处为死牢，四周高墙，极厚，夹层，内填沙子，一旦犯人撬洞，则沙漏堵之。院中一井，盖一巨石，凿井口如碗而汲水，以防犯人跳井自杀。井口沿有数道指宽寸深勒痕，乃当年汲水绳索而磨之也。 可怕！ 在接待室，见墙壁上挂着一些名人题字，无非是一些“以古为镜”之类的俗话。书法家们的手都塞进兜里，在兜里捏弄着毛笔和印章，以便随时应邀题词。我也打着腹稿，题什么呢？看了这里，心起恐惧，仇恨人间的邪恶，为何非要监狱不可呢？可时至今日的人间，邪恶依旧存在，监狱还是得要的。就题他个“此处不可常观”好了。 谁知白白构思了一回，因为人家根本就没有要诸位留“墨宝”的意思。出来的路上，有书法新秀流露出扫兴之话，被陪游者李建森听见。李是一个憨中藏狡的胖青年，极善摹仿，言谈举止活活是从相声演员马季身上拓下来的。所以汽车一开到大槐树管理处门口，李就跳下下去喊叫：“馆长！赶快笔墨侍候，名人们来了！”馆长急忙跑出来迎大家进了接待室，敬烟沏茶铺宣纸。“他们可都是陕西乃至全国名人、作家、教授、书法家。一幅墨迹最少说也值一千块，你今天发财了呀馆长！” 大家反倒不好意思了，说是先参观了再说。 其实，洪洞县之所以是中国名县，主要原因还在于这里有棵大槐树。明代，这里人口稠密，富甲天下，而其他地方则因战乱和天灾而广漠荒芜，朝廷便下诏强制移民于外省地。移民就在这棵名气仅次于黄帝手植柏的大槐树下，领取签证和盘缠的。移民运动持续五十年，深刻影响了中国历史。十个中国人，至少有五个说他的祖先是从“山西大槐树来的”。 可惜，那棵“中国第一槐树”已不存在了，只建了一个纪念亭；槐根伸展、派生出的第二代棵树，亦成枯桩一柱，被铁链扯稳；可喜的是，它的根又生出第三代槐树，蓊郁如盖，令人精神大振。 大家都题了词。我只记得四幅： 槐荫华夏（孙见喜） 李说他的特长是给领导起草报告，所以他只会这么题。众皆绝倒。且他的字是仿启功体，几可乱真。 6月22日，在天堂和地狱 孙见喜等三人因家有急事，提前回西安了。只剩费秉勋、马河声和我三人，依旧由李建森陪同，行程三百里，逛了隰县的小西天和蒲县的东岳庙。天气燥热，满目褐黄，偶见一棵两棵绿树，就不免倦怠了。李就唱蒲剧，又学着吼秦腔、哼眉户、呀忽儿豫剧，逗大家解乏。我过意不去，也在车里讲了几个黄段子予以回报。 小西天，自然是佛教中的天堂之意，又称千佛庵，在隰县城北二里地的一座黄土尖山上，担心尖山坍崩，故四周用青砖加固，远望如碉堡。台阶极陡，如逼云天梯。县委王书记陪登而上，年龄大我数岁，却不喘气，而我早已满额汗珠了。想起陕西的一个官员，几乎每周都要陪来宾看兵马俑一次，来宾惊讶浩叹，官员则一脸木然如兵马俑。 小西天最绝处为大雄宝殿里的千尊泥塑佛像，历五百年而色彩依旧斑斓。 纸墨呈上了，三人照例题词。
吃毕午饭，返时到蒲县，游览东岳庙。庙里供奉的人叫黄飞虎，此人史载有无，待考；主要来历是神怪小说《封神演义》中的一个人物。东岳庙的建筑颇具特色，随山赋形，整体看如一个元宝倒扣在山顶上，先上，上到项处的庭院；再下，下到“地狱”，——全是泥塑成的阎罗殿的那班人马机构，血淋淋地审判每一个人活着时所犯的罪恶。 伐吾山林吾无语 6月23日，返回的路上 早起，秦瑞亮、王柳明等设宴饯行。让给贾平凹带一坛五十年陈酿汾酒。李建森随车送行。至襄汾县，看丁村民俗馆。该馆系明清风格的乡商建筑，亦可归于重门厚墙、曲幽神秘的地主庄园一类。内展民俗实物，与陕西、与我小时在农村的生活样子相仿，故不赘。 桑塔纳在国道上南奔。苍穹高远阔朗，华岳裂天割云，抵眼而来。黄河如练，涛声伴金光跳跃，顿觉大气入怀。过永济，闪过普救寺的塔影，默诵《西厢记》之名句：隔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颧鹊楼不知再造竣工否？昏欲穿千里目也。 马上要过黄河大桥了，却见路边有一牌门，上写“杨贵妃故里”。就退回车子，拐进去一看。门票10元，上去一转，环境与房子都好，只是内容全为当下的泥塑，无非是当年李、杨爱情的几个画面，没一点古物，不免喊叫上当，似乎将本不该挨骂的杨贵妃骂了一句。 进陕西路段，但见黄尘飞滚，仿佛有安禄山的乱马奔踏而过，车子也巅颠簸了，好像换了四方轮子。刚开花的心情又凋谢了。 |
作者：方英文，摘自《太原日报》，1999.9.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