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是典型的塞北天气，流云坦荡，那种清纯的如灵魂一样的蓝。四面环山的地形，风却很大，刚下火车尚未出站，我的腿已经禁不住打起了寒颤。叫了辆出租，直接去朋友的学校。一夜没有合眼，已经是困的很厉害了。路上跟司机闲聊了两句，大概诸如天气之类。然后请他打开了录音机，听的是《彼岸花》，王菲的声音便如水一样淹没了我。
开始下雨，睡了一天之后，决定去拜访一下大名鼎鼎的云岗石窟。我对于佛虽然不是五体投地的那种崇拜，但毕竟也是怀着某种敬仰的心态的。天气很冷，之所以我不得不在路上稍做停留，并买了一条便宜的羊绒裤套在腿上御寒。按着朋友的朋友的指示，坐十七路车一直到终点站，然后却怎么也找不见所谓的二路车站，于是在旁边的地摊上买了包烟，顺便打听了一下车次和所需要的价钱。很顺利就上了一辆待发的三路车上。于是开车……
此时我的心里，似乎是饱含了某种朝圣的意念。庄重的、期盼的、甚至是有些沉甸甸的东西，充盈了我的整个思想空间。一路站着，看延伸的宽阔的路，和朋友闲聊的时候说起了天气，她颇为婉尔笑了一下“正因为我来了，所以才会有这么晴朗的天气。”我不由的侃调起来“切，是因为老夫吉人自有天相……”后来思索了一下我又接着说：“你不要让一会下起雨来。”“乌鸦嘴。”她妩媚的横了我一眼。我刚准备说什么但想了一下又没有说出口。可惜走了没多远之后天就阴了下来，于是她便郁闷起来了。我开玩笑的说：“不要着急嘛，反正一会就晴了。”“可是还有这么多云呢。”“放你的中国心，乌云是遮不住太阳的。”……
似乎冥冥之中变有某种不可捉摸的力量在我们身边起作用了。无法解释，甚至你根本没有仔细的想过。就象生命中太多太多的巧合一样。果然，等我们抵达云岗的时候，早就阳光明媚了。
石窟是北魏时候开凿的，据说源与一个叫“昙曜”的僧人。有“昙曜五窟”。大多是北魏时的艺术风格。亭子对于佛教是不甚精通的。只是抱守着一颗虔诚的心，去一步一步的感知，那些给我苍凉感的图象和雕刻。始终有一句话在我耳边盘旋：“我们是飞天的后人！”历史推进了一千五百年之后，所剩下的除了残垣断壁之外，也许就是那种数千年堆积的荒凉了。一路走来，我似乎和那些雕塑融到了一个空间里，站在一尊石佛前，我把自己的手搭在他的手中，然后闭上眼睛静静的站了三五分钟。我始终相信他们是有生命的群体，但是究竟是谁赋予了他们生命呢？我一直在思考，文化的传播流传分裂及重组。
朋友颇为感慨的说：“这是多么宏大的工程啊，劳民伤财！”
我的思绪落在她的话里，不禁就麻木了。艺术与宗教，难道仅仅是工具与主体的关系？难道艺术的传播，离开宗教之后，就真的无所依托了？佛教，真正的佛教传入中原之后又被改变了多少呢？最起码，从原来的百衲衣到袈裟。我想，佛被曲解了。这是佛的悲哀还是我们的悲哀？前几天看范文澜先生的《隋唐佛教大事记》。先生是马列主义者，对于宗教自然有他的观点。抛开这么暂且不说，仅仅是其中摘录的一个故事就让我深感不安了：
一个远游天竺取经的僧人看到寺院的僧人正向当地的农民索取蔬菜。于是便上去问为什么要问农民索要？僧人回答说，他种的是寺院的地，当然要给寺院一定的菜做回报了。那么为什么要让农民种地而我们自己不种呢？因为种地是难免要伤害蝼蚁的生命的，而这样是要下地狱的。那么农民就不要下地狱吗？他们下地狱关我们什么事啊！
中国社会是一个没有宗教的社会。这并不代表中国的社会缺乏信仰。儒家就是我们文化意义上的宗教。比之与西方的佛教来说，我想我们的民族是宽容的。这不仅仅是在入世与出世的分歧上。我们端庄温文，恭谦好礼。我们是人格意义上真正的人，孔子厌弃劳动，但是他敢于说出来，即使是缺点，也毫不隐讳。这种大气度是在所有文明中首屈一指的。欺骗和愚弄手段所建立起来的体系终究是不堪一击的。我们讲诚信，讲德，讲气、讲乐。他们讲来世，讲轮回，讲涅磐、讲苦。
朋友说这一路上她总是轻松不起来。我说，沉积了数千年的东西压在心头，如何能轻松的起来？于是我便坐在路边的石阶上跟她谈论文化精神，从孔孟时代至汉唐一直到近代。这些原本在我心里凌乱无章的东西，经过这一席长谈突然间就便的系统了条理了。但是又能如何呢？终究我也还只是能望着这群雄伟的雕塑怅惘若失，大发感慨而已。
拍了很多照片，想了很多问题。等到天晚的时候，我们便带着一丝似有似无的感念，趁车归来了。将石窟，佛像，还有许许多多的东西遗弃在归来的路上。夕阳正在落山，红的像孩子一样的脸，每天的太阳都是新的。于是我便傻傻的笑了起来……
站在云岗石窟的雕塑前面，突然我就想起哪个王圆禄来了。斯坦因们确实是从王圆禄手里骗取了很多有价值的敦煌文物，但是转念一想，如果不是这个王圆禄，也许敦煌所有光辉灿烂的艺术，究竟是要在中国官员们的麻木与懒惰中慢慢遗失了。大英博物馆里，文物的的确确是被保护，珍藏起来了。王圆禄是罪人还是功臣呢？
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也许我们中华帝国是太强盛太源渊流长了。或者是值得我们去珍惜去保护去体味的沉积太多太多了。所以现代以致后现代我们只讲两个字为时髦：遗弃。是的，遗弃。在适当的时候放下背负了太久的包袱。然后轻装上阵。复兴或者崛起。童话一样。只可惜我们在不知不觉的过程中，终于是把优秀的东西遗弃了。保留了太多的见不得明光的东西。民族性格逐渐走向闭塞。一个民族从闭塞走向开放难，但从开放走向闭塞却着实容易。盛唐气象，从此是一去不返了。经济和文化，衰落之后的重建，本应该是同步的。可惜……一千五百年，中国究竟是退化了。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哲学家，但是我们所面对的，的的确确是一个失落了哲学精神的民族。一切构建，便如空中楼阁一样飘渺不可触及。想起了《山海经》中的很多象征。象征其实是民族精神的魂灵。可惜，我们是越来越现实了。物质究竟只是物质，再也不能是别的其他。洪水，蛇，这两种象征似乎是被司空见惯了的。在西方的神话里有诺亚方舟，伊甸园里的亚当夏娃是受了蛇的诱惑才去偷吃禁果的。无独有偶，女娲，伏曦干脆就变成了人身蛇尾，我们大大禹，是以治水而得到万民的爱戴的。这难道真的是巧合吗？或许从来也没有人思考过，认认真真地。为什么是蛇呢？为什么是水呢？
象征，质朴的没有一丝瑕擗的象征。我们也许真的理解不了了。只是努力想从这一大堆线索之中理出一点思绪来。让自己明明白白的活着，而已。■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