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垛山位于代县境内，与馒头山紧密相连，有如孪生兄弟，海拔均为2426米。虽算不上名山，却和五台山、关帝山、芦芽山、管涔山、云中山、绵山一样，是山西境内海拔在2400米以上的少数高山之一。我的家乡地处佛宿山之阴，位于草垛山脚下、桑干河畔。山和水都是有灵性的,我从小喜爱山水，童年时经常登上草垛山、馒头山之余脉玩耍，对草垛山上神奇的原始森林和丰茂的高山草地充满了向往。由于征服草垛山主峰不仅要往返六十余里山路，而且对于未成年人来说有各种困难和惊险，一直未能成行。
“五一”节前夕，我和对大山怀有同样情愫的三弟约定，在立夏之际利用假期攀登草垛山主峰。此后，每天坚持加强锻炼，为这次登峰作了充分的体力储备和心理准备。五月五日早六点钟准时起床。电视预告有小雨，七十岁的老父亲向南望了望云雾缭绕的山顶，摇摇头说：“山顶有冰雪，不上的为好”，从未上过山的母亲倒很自信：“哪里来的冰雪，带上雨衣就行。”
为了挑战自然和自我，想到在春夏之交的一日内，可能看到草垛山的四个季节，八点钟我们准时出发了。
山雀在路边田间飞来飞去，整齐的梯田里种满了乡亲们一年的希望。在初夏的阴雨天里，仿佛回到了童年的我，心中充满了阳光，谈笑风生间就走完了五里山坡路。一条蜿蜒曲折的羊肠小道出现在眼前，其实，是一条用山石封闭起来的细小的山上人工引水管道，这是在“农业学大寨”时期，为了解决山底两个村子的吃水问题而修凿的，至今仍是口前和南口前村人、畜吃水和灌地唯一的生命线。一个人可以猫着腰在上面行走上山，真是巧夺天工。乡亲们说用原来的办法在今天搞这样的工程简直是不可思议的。我再次惊叹当年，自力更生的精神和艰苦奋斗的力量是无穷的，人的创造力真伟大。
接下来要爬的去黄碾的十里山路难度更大了。踩着哗哗的泉水声顺着崎岖的黄碾沟走完了人工水道，山沟的两边山形和山峰愈来愈险，愈来愈奇，鹰嘴山、蛤蟆石、分水岭都是因形就势而得名，转过鹰嘴山不一刻就看见了第一个山里小村——黄碾。我太熟习这个只有十几户人家、家家以养羊种草药为生的小山村了，尽管住户越来越少了，却是这一带第一个通电的山里村，他们是国家电力“两网改造”的受益者。我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我十三岁的那个早春，父亲习惯地起了个大早，我在睡梦中隐隐约约听到了对话，母亲说：“他还是个娃娃，嫩胳膊嫩腿的，不能带他上山”，父亲说：“好小子不吃十年闲饭哩，牛犊不犁地怎能出得套。”我一听说上山就醒了，从被窝里蹦了起来。原来为了改良种子，父亲要上山用粮食换土豆，一斤粮食能换四斤土豆，下山有个帮手自然好，就这样在我的坚持下，我第一次有了以“大人”的身份公开进山的机会……偶尔的羊叫声打断了我的思绪，也划破了大山的寂静，抬眼望去，满山遍野到处是叫不上名字的野花野草，最惹眼的当数争奇斗妍的野桃花了，有粉色的，还有白色的，或生长在山泉小溪边，或挺立于悬崖绝壁处。阵阵清香袭人，让人陶醉，正是：“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刚才还春光无限，正庆幸登山遇上了凉爽的好天气，不知啥时起，润物无声的绵绵细雨下开了。兄弟俩在叹惜春雨贵如油的同时，却感受到了秋的寒冷，还是母亲有先见之明，快穿上雨衣吧。走完进入草垛山底的余脉，前面很小的山坪上是寺院梁村，这是闯入我们视野的第二个更小的村子，从一字排开的简陋房子看，最多只有四户人家，这是通往草垛山主峰的必由之路，距黄碾村只有十来里的山路。如今的寺院梁已名不副实，无寺无院只剩下了光秃秃的山梁。山西历为兵家必争之地，雁门关作为馒头、草垛二山的天堑关隘，山峭塞险，面临塞北，易守难攻，因历代传奇的兵家征战而出名，著名的“金沙滩大战”就发生在山阴这一带。相传战国时期三晋之一的赵国兵败雁门关，守关无望的太子在弃关逃命时，把视为生命的国宝交给了当山的老和尚保管。是年秋天，老和尚未及太子东山再起之日，就先去了，临终前老和尚交代小和尚要以命示忠，以命护宝，与宝共存亡。忠君的小和尚没有辜负老人家的遗愿，把国宝趁星夜之际埋至无名山上，插以草木作好了标记。次年秋天兵退之后，欢欣鼓舞的小和尚前来取宝，只见山岭连绵，峰峦迭起，草丰树茂，一片森林，哪里找得到宝。当然，这只是民间传说而已，无从考证，但当地的老百姓世代相传，确信草垛山名的来历，至今认为草垛山下面藏有聚宝盆。
空旷的大山里，不时传来了敌意的犬吠声，证明两位不速之客已经打扰了这个世外桃源——寺院梁。在肠和胃的一再提醒、抗议下，我们只好停下来稍稍休息，吃掉了背囊中母亲为我们准备好的所有鸡蛋，我想此时背包中多余的水变成干粮该多好啊，老天真是跟我们开了个大玩笑。雨，越来越大了，真正的登峰开始了，长长的雨衣显得捉襟见肘。越来越恶劣的气候，给我们登峰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困难。由于雨水的冲刷，使本来就模糊的羊肠小道越来越看不清楚了，只好手脚并用，我们迷路了……一只已经死去的小动物让我们眼睛一亮，它头部极像狐狸，身长只有二尺，腹白背灰，尾巴较短，一条前肢断去，很显然是受到人的猎杀受伤逃离后而死亡的。后来听父亲说这是三种獾类（人獾、猪獾、狼獾）中的狼獾。在我爷爷的童年时期，山里还有豹子等猛兽，广阔完好的原始森林也只是百年之前的事；父亲在童年时还见过狼和野猪，狼在冬天无处觅食时才会铤而走险，到山下的村里光顾；已近中年的我，只看到了死去了的獾子这样的小动物，我不知道大自然还能给我们的后辈们留下什么。在下山的路上，我们没能原路返回，看到了两个消亡不久的山村，我只知道其中一个村叫羊圈，残垣断壁处遗留下一台石碾……人的破坏力太可怕了，我常常忧虑将来。
雨没有停，还刮起了风，飘起了雪。山沟还没有融化的冰的白色，与山上仍待吐绿的寒冷的长长的白桦林融为一体，夹杂着草的绿色，让外人分不清这是春天、秋天还是冬天。经过五六里的艰苦攀登，山顶却是另外一个世界，山风扑面而来，让人难以站稳，只有抓着树枝方可踉跄前行。雨和雪已经变成了冰渣子，象针尖一样刮在了我俩已经冻得麻木的脸上、手上，有点痛，有点痒。松树都披上了银装素裹，口渴了就用嘴直接啃松枝上的冰，甘甜中透着苦涩的松叶味。这时完全是北方的冬天，真是无限风光在险峰，诗人毛泽东在《沁园春·雪》中描写的美景，在初夏的这一天真真切切呈现在我的眼前，只可惜结了冰雪的树枝被山风折断了很多，足有手腕粗细。雨雪天的山上本来就空气稀少，饥饿和寒冷逼迫着我们赶快下山。在下山之前，我俩要分别给自己的妻子打电话，连接另外一个世界的幸福，三弟接通了，我的手机没有信号。
俗话说得好，上山容易下山难。下山又要求我们尽快作出重大的选择：是迎风而下，走可寻之道，还是背风而下，另辟新道。迎风而下，标志明显，容易识途，但有被冻僵之险。我们选择了背风而行。尽管一再小心翼翼，还是滑颠不断、多次迷途，有两次在悬崖绝壁之处迷途，还是在牧羊人的指点下解困的。人生之路又何尝不是如此？在那一刹那的明智的选择，如果没有神灵的召示，那是运气和第六感觉。人生象一座未经开发的高山，欢乐是高山险峰上的一颗绽放的灵芝；每个人都想得到那颗灵芝，但多数人在得到那颗灵芝之前，被丛林荆棘淹没了。在大自然广袤宽厚的怀抱里，人显得多么的渺小，除了战胜困难的喜悦，所有的恩怨、得失、荣辱荡然无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