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城呆了十有一年。以前我是个农民，现在大概勉强可以算作小市民，草民的那种。所幸我并没有沾染上小市民的市侩、势力及其它，自忖我还算一个正直的人。
我喜欢这城的百姓，看他们蹲在大街上下象棋，在饭店里直着噪子劝酒；喜欢和他们聊天，听他们吹牛和讲生活中的酸辛。在他们间我觉得安全，有幸福感，觉得生活像天空一样无限延伸，你不用思考可以随便过，不用担忧老天会掉下来。但有时候，我又会极度厌恶他们，他们在饭店里光膀子，在大街上随地吐痰，在公共汽车上和老人、孕妇抢座位。这时候我总忍不住想喝斥他们，但最终没有。我不愿打架也打不过。我知道以前，荆轲也曾像我这样生活，而且他说不定在太原呆过，或许还我有着相似的情感。
这城市冬天寒冷夏天热，春天盲目而混乱；到了秋季，我的心情就好了起来。我以为这若有所思般的秋是我的，但乐意拿来与朋友们分享。别的季节也有几样物事让我怀恋：春天的雨夜，有紫丁香在雨中；夏日暴烈的雷，迅疾的闪电，它在刹那间照亮我在平庸生活中变得晦暗的面庞；还有冬季的雪夜，明月清冷地照着城市的积雪。以前我还喜欢风，但后来，风中的煤渣子越来越多，恶毒地往人眼睛、鼻孔、嘴巴里钻，破纸、垃圾、塑料袋都在风中狂欢，我就也受不住了。现在风成了沙尘暴。同样让我仇恨的，还有冰冷的钢铁，以及像这城市的纪念碑般的一具具森然矗立的烟囱。这些丑恶的物事，并不见得是全城人共同的敌人。
还有些说不上丑恶的东西让人尴尬，如曾一度在本市到处暴露性绽放的小姐。旧时称操贱业的女子为姑娘，在这个时代，小姐竟成为对该类女子的专门称呼。一个城市的经济和人们的爱情生活，要靠小姐来维持，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又有传言说一些行政事业单位，大凡是个小官，羽翼下都护着几个小姐。这事儿想想也犯恶心。
但这城已经很老了，沧桑、保守而且世故，缺乏血气和激情，它泯灭这些，每每让我痛苦。我的另一个意思是说，这有可能完全因为我自己，是一个热血的傻瓜。像诗人潞潞所说，仅仅适合于一匹缓缓行走的狭窄街道，城里有很多，他还说这些令人伤感；我的一些令人伤感伤痛的往事，也每每发生在那里。
时间飞快，转眼我快三十，这城市依然在缓慢地老下去。我将继续和它搏斗，反抗它的世故和陈腐；而我的反抗、判逆，我所有的激情和梦想，也都必交埋葬在这城市特有的漫天风沙里，要知道我从来不反对命运的必然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