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旅途》、《人在欧洲》、《人在边缘》……全都是好名字，问题是怎么人家——“在”就风韵天然，豪情万丈，我——“在”就格格生生，俗不可耐呢？看来人家的东西到底是学不来的。但题目已经写下只好按这个俗路子走下去了。
去年到南方旅游了一趟，去了南京、上海、杭州几个大城市。十几天后回到了太原，下火车那天，天气并不热情地欢迎我们这群“游子”，反而罗罗嗦嗦地下着雨，雨点的密度不大不小，恰好让人觉得讨厌。可我看着熟悉的人流、孰悉的车辆、熟悉的四平八稳的大广场，不知怎么就感动得要命，恨不得当街大喊一声：“我回来了！”没看过杭州、南京与城市名声不符的破旧火车站，就不知道太原那气宇轩昂的高架侯车室有多给自己人长脸增光，没在上海那千头万绪、曲径通幽的街道上迷过路，就意识不到太原那顺顺溜溜、四通八达的大街简直是功德无量，没到外头转一转，看一看，就没想到太原这座城市，对于自己是一个“家”，家里的一切，都是那么温暖、贴切。
太原的街景里，最亲切的就是黄“面的”一辆开过去一辆开过来……那亮丽的颜色看久了，连眸子都热乎乎地变成了太阳色。“面的”殷勤得甚至不必你招手，稍稍往路中间站站，保准有一辆“呼”地扎到你身边来，接着就是熟悉的词儿：“走不走了？”“走了。”“那了走吧，去╳╳╳。”那软软绕绕，摇 有致的太原话，比“吴侬软语”更有种天然妩媚。你不必坐车，只在路边听着这段唱歌也似的对白，便会不由自主地高兴起来，好像心跟着上了车，快乐地颠簸。其实，最快乐的算是在车上和司机聊天：“你这开一天车挣得不少哇？”“唉，也不行，挣不下几个。”“这活儿累人了吧？”“咳，科不是人干的！……”虽然只是一面之缘，擦身而过，但几句普通的对话就像洁白的月光，总在心里留着淡淡的、亲亲的影子，像在提醒你——瞧，到底是自家人！不像在那些漂亮的南方大城市，你根本找不到“面的”，好不容易拦住一辆“卧的”，上了车就像把自己搁在了案板上，提心吊胆地从后望镜里观察者司机的脸，是不是个巧取豪夺之徒？会不会欺负我独在异乡为异客？在太原打的，你甚至不必太注意计价器，太原的“的哥”大体都是正派可亲的人——他们不靠昧良心挣钱！
太原的小巴也多，有的小巴甚至连门都不关，售票员半吊在门外，扯着嗓子吼：“１０路啦１０路啦动物园省政府柳巷广场火车站的快上车啦上车有座儿啦！”说完了吐一口气，脸不红，盘不爆。我常想没招收几个小巴售票员去说评书，说相声，是曲艺的不幸，曲艺赏的大幸，有一次我坐小巴，看见路力呆站一人，一动不动好像在沉思什么总是车经过他身边时，售票员满心希望地大喊：“上车啦上车啦有座位……”半响，那人抬头木木地说：“我，我不是等车的。”售票员顿时气急败坏：“不等车？不等车你干吗站到路边像个狗似的？”说完自己先脸一红，当然这并不文明，但满车的人都笑了，一路上挂在门外喊得口干，心力交瘁的他们，即使偶尔有小小的蛮横，也是可以被原谅的吧？
太原是自行车王国里的自行车城市，但滚滚车流并不因此而杂乱无章，即使在最拥护的十字路中，各色人等再行色匆匆地都恪守规矩，那庞大的自行车队自有一种井然的秩序。一次有个同学骑车带我上街，在路中正遇上红灯，身边挤挤擦擦都是自行车，她一着急不免怒目而视，旁边立刻有人发了话：“你怎么在路中带人还这么横？”语气也不甚厉害，倒有点像老师问学生：“你怎么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会”有种平淡的严厉。我们无言以对，汗颜而去这就是在太原骑车的好处，你不守规则便会结结实实地招来千夫所指，不会因为不相识就让你放任自流。听说在上海骑车，车能骑得花里胡哨，惊险百出那叫有本事。在太原这样，准会受到白眼相对：“你小子不好好骑车搁搅什么？真是脖子上抹猪血，混充挨刀鬼！”
太原人是可爱的，尤其是太原姑娘。每当她们打扮得浑身光采上街时准会沿路泼洒出大把骄傲。目不斜视，脖子挺得又高又硬活像船上的桅杆，跟她擦肩而过时，你的目光若在她身上略为流连，她也会飞快地瞅你一眼，就在四目相对的一瞬间，两人仿佛达成了某种默契，你得到了悦目的享受，她得到了由衷的赞美，然后各自满足地走开。她那一脸喜气，恰似溶于水的番茄酱，掩饰不住地弥漫开来，与紧绷的表情，高昂的脖颈相映成趣。她们即使把头昂到天上去，心里也还是盼着来自地上的欣赏和认同。不像上海、南京的女子，个个白晰、高挑，像优雅的天鹅。她们傲，是真傲，总有点城里人下乡人的意思，所以再美的人，也像雾里看花，不可亲近。而太原姑娘就像在你身边，心里开放的满树繁花，那俗俗的美丽让人充满愉悦，感到喜兴。
太原有不少小伙子没事便穿着懒汉鞋满街乱晃，活像贾平 笔下的“闲人”。路边有人招招手：“小伙子，车动不了啦，帮忙推推车哇！”他们二话不说，卷卷袖子就过去了，完了事人家说谢谢，他们超级潇酒地挥挥手，正眼也不瞧人家就走了，没准儿想起来会叨叨两句：“刚才那小子真不够意思，也不说敬哥们儿几支烟抽！”可下回再遇上同样的事，他们眨眨眼，“啦哒啪哒”趿着懒汉鞋驻跑去出力了——很可爱的一帮“闲人”。
太原人是俗气的，想炒股又没胆量，在交易所外徘徊再三，最后向路边卖股票信息报的小后生走过去小兄弟，天天在这儿卖报，知道不少股票信息吧？给哥们儿传授传授——不知道？不够意思！抽支烟抽支烟，帮帮忙帮帮忙……，小后生窘窘地笑着，一边抵抗着他塞过来的烟，一边求救地望向同伴，两人一推一让的活像演小品。
“七一“那天，发行镶有金箔的纪念封，邮局门口人山火海，却迟迟不开门，大家义愤填膺，一起振臂高呼：“一二——我们要金箔！一二——我们要金箔！”排的队伍一次次被冲散，最后不知道谁提议，在家不分男女老少，统统后面的抱住前人双肩，好像又回到了幼儿园玩”开火车“的时代，那情景颇有一种滑稽的壮烈。
近两年太原的书籍市场相当红火，“书市”和“超市”往往合二为一，精神食粮和物质食粮在货架上双双花团锦簇。《张爱玲文集》上的黑白照片颇为醒目，这神秘的女人在一堆堆面包、果酱、青菜的掩映下，眼晴里露出茫然的笑意……
太原人的俗就是这样，在有意无竟间透出善意的幽默，有调侃、有自嘲，那小小的呛就像油锅里的烟气，是每天都看得着闻得着，甚至摸得着的，那浓浓淡淡的白烟越发显出生活的踏实与可亲。
太原没有杭州的山青水秀，没有南京的王者气象，也没有一海的欧陆情调，太原总是在日新月异地变化着，所以总没有“定型”的面貌，用笔来描述它总是有些困难，只有亲身在这座城市里生活，才能感受到那种独特的风情，“人在太原”是件可羡的事情，我这样认为，人们随着这座城市一同前进，在响亮的步伐中感受着生命的飞扬和喜悦。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