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公案——柳园图


狄公案——柳园图

  第十七章

  黄昏渐渐降临,晚霞在西天叠成一道道由浅红到深红的光弧。
  梅府正做着隆重的功德道场追奠梅先生。殿堂里烛火高烧,香烟缭绕,白幡低悬,
孝嶂排列,一派哀穆的气氛。普恩寺来的一班高僧正围着梅先生的棺柩摇响灵杵,打动
鼓钹,宣扬讽诵,咒演法华经。一面捻动着脖子上挂下的佛珠儿,一面敲着木鱼。念经
析祷毕,唱喝发牒,请降三宝,证盟功德,礼佛献供,召亡施食,不必细说。宾客吊唁
者都立在外厅,黑簇簇人头攒动。
  狄公、陶甘赶来梅府时,仪从卤簿,旗幡鼓吹,一应免了,故没有惊动大家。
  他们进梅府大门便转去大花园,沿假山曲沼,穿过粉墙隅角的花瓶形门阙踅进了庭
院。——从庭院可看到殿堂里闭殓诵经等各项祭奠仪式。青石台阶上恭立着吊孝的宾客。
  狄公、陶甘步入殿堂才看见梅夫人一身缟素,婷婷然站立在祭台边。端庄矜持,仪
态万方。狄公、陶甘上前向梅夫人施礼致哀,表示慰悼,从侍者手中抬过一柱香,恭敬
插进梅先生棺柩前的一个纹着狻猊图案的古铜香炉里。然后恂恂退出殿堂,走下外厅的
台阶回到庭院。狄公顿觉空气一新,微微感到有一丝轻风拂过脸面。
  “陶甘,你看天上的乌云开始移动了.我已经感到有凉风吹来。”狄公高兴地说。
  陶甘眯起眼睛,仰望着天空。
  狄公又道:“天要变了。只需一场大雨,京师的疠疫便可望好转。倘能连续几天普
降甘霖,疠疫很快便会削弱,京师就要恢复昔时的繁荣兴盛,圣上也要回驾了。”
  陶甘频频点头,又看了看天,脸上不禁也漾开了喜色。
  狄公道;“梅先生丧葬落土完毕,你便立即将梅夫人移家去凤翔。目下,她孀居长
安,很不适宜,且有危机。”
  陶甘答应,说道:“我已通报了梅先生的远房族侄,暂时由他来京师接管梅先生产
业,具体家财承继事项须等梅夫人以后回长安定居时由他们自己商定。”
  狄公点头称是。忽又喟叹一声说道:“仅半个月之前,我还同梅先生在这个庭院里
赏月品茶,商讨着安定局势的良策。谁知倏忽已作古人:真所谓是‘天有不测风云,人
有旦夕祸福’啊!——噢,我想起来了,陶甘,今夜我们既来了梅府,不妨去看看梅先
生当日出事的地点。记得是东院花厅中央的青石楼梯下.”
  这时,殿堂的祭奠仪式刚完毕,宾客们正慢慢出了外厅。
  陶甘悄悄找来了老管家,说狄老爷想要看看当日梅先生摔下来的楼梯。管家领命不
敢怠慢,便擎着一盏白纸灯笼引狄公、陶甘走去东院花厅.
  他们来到东院花厅的楼梯下。狄公仰头见楼梯上两边各有一排朱漆栏杆的走廊,圆
圆的穹顶藻井下十字交叉两根巨梁,巨梁下正中悬挂着一盏大红灯笼。——整个花厅上
下充满着和谐的红光。青花细纹石楼梯果然很陡,两侧扶手约两尺高,每隔一段距离便
有一支尖锐的荷花苞蕾雕刻。
  老管家指着楼梯下最后一阶说:“老爷便摔死在这里。”
  狄公问管家:“梅先生的书斋是不是在楼上?”
  “是的。就在楼梯口左面的月洞门里。”
  狄公抬头细细观赏了一阵那盏大红灯笼。梅府由于早遣散了奴仆。今天梅先生闭殓
也来不及用白纸将红灯笼糊了。大红灯笼外周贴着“荣华富贵”四个发光金字。
  狄公又问老管家:“每晚你是如何点亮这灯笼的?”
  老管家答道:“奴才自备下一根长竿,长竿顶端系着一个小小铁钩。每晚只需站在
走廊上,用长竿将灯笼勾到身边,换下旧烛,替上新烛,点着便是。——一支蜡烛便可
点到午夜。”
  陶甘抚摸着扶手上最后一支菡萏石雕,说道:“梅先生摔下这么陡的楼梯,即便头
不碰在这尖利的苞蕾上,也会一命呜呼。”
  狄公点点头。眼睛落在花厅正壁的眉额上。眉额上书“雅逸堂”三个碧绿色隶字。
  “好个书法!”狄公不禁脱口赞赏道。
  “这是我丈夫的亲笔。”一个女子温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狄公惊忙回头,见梅夫人和卢大夫正站在自己背后。
  卢大夫长揖拱手道:“狄老爷在此,在下冒犯冲撞了。”
  梅夫人抿嘴浅浅一笑,也跟着道了个万福。
  狄公瞅了一眼陶甘,扬了扬浓黑的眉毛,说道:“梅夫人来得正好。我们能否看看
楼上梅先生的书斋?”
  陶甘见狄公瞅了自己一眼,心中纳罕。再者,狄公又因何想起要看那书斋呢?梅先
生摔死的楼梯下他还没蹲下来细细看过一遍哩。
  “当然可以。”梅夫人道。一面示意老管家领他们上楼。
  刚上到楼梯口,老管家道:“老爷小心地上的蜡烛。”他胆怯地望了梅夫人一眼。
“我原本早应该拿起的,只因犯病,太太又忙,故一时都忘了。”
  狄公见楼梯口果然横倒着一支早已熄灭的蜡烛。
  老管家开了书斋的门,书斋内很是暗黑,走廊上射进来的一点淡淡的红光与红地毯
的颜色正相和谐。狄公见书斋三面临墙都立着大书橱,只后墙下安着一张古色古香的楠
木大床,床上茵席枕褥十分齐正。床外挂起一顶雪白的罗纱帐,床头悬一幅帛画,题日
《子云阁著书图》。床边是一张楠木大书案,书案上有一座金烛台。老管家将点着的一
支蜡烛插入金烛台中,房里顿时明亮不少。
  狄公见书案上翻开着一册书,不由拿起翻了几页,啧啧称道:“梅夫人,梅先生死
前一刻还在读着这《金匮医方》,研究治疗疠疫的方法。梅先生真乃是一位奉公克己,
品格高尚的人啊!”
  狄公随手观赏起书案上的纸笔砚墨来。笔架、洗子、墨钵、镇纸都—一拿起看过,
爱不释手。最后笑着说:“梅夫人,这些东西形制古雅,制作精美,都可当作古董收藏
了。”
  陶甘明白狄公试图寻找什么,但显然失败了。
  老管家擎起白纸灯笼照着大家小心走下了那又高又陡的青花细纹石楼梯。
  狄公指着花厅东厢问道:“这房间平时作何用处?”
  老管家恭敬答道:“这东厢房平时很少住人,甚是清静。房里有一门通大花园东廊
的一条幽僻的竹径,出竹径尽头的一扇角门便是府宅外的大街了。”
  狄公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吩咐管家打开这东厢房的房门。
  梅夫人一惊,忙说道:“老爷,可别进去这厢房,里面又脏又暗,三个月都没住人
了。”
  狄公不答,示意老管家开锁。老管家不敢不遵依,取出管钥打开了胳膊般大的铁锁。
狄公用力推开了房门。
  房里果然又脏又黑,狄公命管家点亮蜡烛。
  狄公见房里左墙下有一张紫檀木大床,一幅暗蓝色床帘将大床罩得十分严实。床边
果然有一扇小门,小门这边并排按着梳妆台和书桌。
  狄公走近梳妆台,看了看台上一面古铜菱花镜,便十分兴趣地一件一件欣赏起台上
摆列着的胭脂膏罐、铅粉盒。
  看罢胭脂花粉,秋会又踱到书桌边观赏起桌上的文房四宝来。秋分惊奇发现一枚龟
形端石大砚上还留有浅浅一层黑水。砚边搁着一段八棱描金龙香松烟墨和一支象管紫狼
毫,笔端尖颖上还蘸着黑墨。
  狄公忙转身走到紫檀木大床边,揭开长长的、拖到了地上的床帘,见床上凉簟、绸
衾、枕套,茵垫甚是干净,隐隐还有脂粉香味。
  狄公正待拉上床帘,不由一对眼睛紧盯着地面。他小心蹲下身子,掀起右边床帘一
角,仔细察看老虎爪子形状的床脚和青石地面。
  突然,他站立起来,对陶甘道:“你看看地上那些黑色污斑!”
  陶甘蹲了下来,用指尖蘸了点唾沫擦拭了一下青石地面的污斑,说道:“这是墨点
的痕迹,老爷。墨点虽被擦干净了,但已渗进了石板,留下了斑迹,不易擦掉了。除非
用沙子慢慢细磨。”
  狄公拽着柔滑细洁的床帘细细检查,猛见床帘背面有一块指尖般大的褐色血斑。
  “陶甘,你看这个!”
  陶甘俯身一看,略有所悟。
  “梅夫人!”狄公脸色冷峻,严厉地说道。“梅先生是死在这个房间里的!”
  梅夫人的脸色顿时变白,象泥塑木雕般愣着不动了。
  “梅先生是被人谋杀的。凶器便是那方龟形端砚。他的脑壳被人用端砚击碎后,人
便跌倒在这床脚边的地上。地上沾着了他头上的血迹和石砚里未干的墨汁。——血迹和
墨汁都被擦去,但地上却留下了污斑。这床帘的线缝间也沾着了血,尤其是床帘背面那
块指尖般大小的血迹更说明问题。”
  狄公望了一眼卢大夫,冷冷地说:“这就是死者面颊上留有墨污的原因,卢大夫竟
没有看出来?”
  卢大夫道:“老爷单凭那么点墨斑便断定梅先生系被人谋杀,未免太轻率了吧!怕
没有其他证验。”
  狄公微微一笑:“卢大夫,死者脸颊上的墨污以及这床帘、地上的墨血污斑还只是
间接的证验,直接的证验则是梅先生死亡的时间上,你们俩都向我扯了谎。你说发现梅
先生尸体约在亥时,那就意味着梅先生是在亥时之前摔下楼梯的。然而,他又为何手擎
一支蜡烛呢?花厅横梁下那盏大红灯笼通常要点到午夜才熄灭。亥牌时分走廊和楼梯口
照例都照得很亮。”
  梅夫人和卢大夫惊惶万分,面面相觑。
  狄公厉声道:“梅夫人,卢大夫,你们还不知罪!梅先生正是被你们俩个谋害致死
的。”

狄公案——柳园图

  第十八章

  京兆府署衙门晚衙就要升堂了。陶甘一面服侍狄公穿戴,一面问道:“老爷,你当
时到梅先生书斋是为了找寻凶器的吧?”
  “不,我去书斋为的是想看看海先生临死之前正在写些什么东西。我当时最疑惑不
解的是他脸颊上的那几点墨污。正如你所说为,那墨污可能是他在磨墨时不慎沾到脸上
的。然而我发现他书房里的墨砚齐齐整整,并没有用过。他在看他的《金匮医方》。我
立即想到会不会是另一块石砚将他的头击碎的。那必定是一块较大的名贵石砚,并且不
久前还用过。因为砚上墨汁未干,只有名贵的砚石剩余的墨汁才不会很快干凝。”
  “那么老爷又是几时疑心到梅夫人谋害了她的亲夫呢?”
  “梅府那老管家告诉我花厅横梁下那盏大红灯笼通常要亮到午夜,我便警觉到梅先
生之死有蹊跷。再说,一起偶然的意外事故——梅先生从楼梯上摔下来——又怎么会安
排得如此周密齐全,天衣无缝呢?你想想,那支跌落在楼梯口的蜡烛,梅夫人故意还让
它一直横倒在那里,这便是很不近人情了。那一只搁在楼梯中间的软毡鞋,那荷花苞蕾
尖端的鲜血,这一切大细致、太工巧了。反而使人想到是凶手深思熟虑后的故意安排。
另外,梅夭人过去原是海棠院的名妓,而梅先生是一个谨严正统的人物,他的年龄又比
梅夫人大了二十多岁。这就自然而然使人想到这一类疑案中最通常习见的三部曲:年迈
衰老的丈夫,年轻美貌的妻子,俊俏凤流的情夫。我起初之所以不怀疑梅夫人的品性操
行,只是深信梅先生自有理智的遴选妻子的眼力。——如今才知道我的想法错了。”
  陶甘道:“花厅东厢房正是梅夫人与卢大夫幽会最理想的地方。”
  狄公道;“我一听老管家说东厢房通花园竹径又通府外大街,便坚持要看一看这厢
房。果然在那厢房里找到了最重要的线索。梅夫人说东厢房三个月没人住过了,但我见
梳妆台上的胭脂铅粉最近还有人用过,床茵上也有人睡过,非但不见积了尘土,而且还
有胭脂香味。当然揭示案情真相的主要线索还是地上和床帘背面的墨斑血污。
  “显然,梅先生半夜或后半夜突然撞进东厢房。那一对情人慌作一团。所谓奸近杀,
那男的便抡起书桌上一方端砚猛击梅先生头部。梅先生跌倒在床脚边的地上。然后那两
个凶手便将梅先生尸体拖到了花厅的楼梯下。
  “因为那时大红灯笼已熄,故他们玩出了梅先生手擎蜡烛的拙劣花招。——试图将
罪行掩盖得天衣无缝,反致露出破绽,所谓画蛇添足。那横倒的蜡烛,软毡鞋,荷花苞
蕾石雕的血迹都是不必要的蛇足。记得你说过,从那又高又陡的楼梯摔下来,无论如何
都要毙命的,何况又是一个年近七十的衰迈老人。不需任何布置,谁都会相信这个意外
事故。然太实则虚,故反而露了马脚。”
  “老爷,那卢大夫又是如何被你看破的?”陶甘又问。
  “卢大夫除了在梅先生死的时间上自作聪明,意图瞒哄我们外,另一处又自作聪明
说了谎话。叶夫人自尽时,他正在叶府,我当时已略知梅夫人身世,且刚对梅先生之死
又起疑心。我问他梅夫人可曾是海棠院的行首,他如回答说。他不十分了解梅夫人的身
世,我当然一无所获。但他却一口咬定梅夫人出身于泾阳世家巨族,并不曾当过妓女。
于是我便明白他对梅夫人的底细一清二楚,只是意图隐瞒我们罢了。目的很清楚:曲意
回护梅夫人,使我们不疑心到梅大人犯有通奸之罪——”
  内衙门突然被推开,马荣匆匆走了进来。
  “蓝白小姐在衙门值房等候,她说她有要紧之事要详禀老爷。”
  狄公道:“我也很想见见这位蓝白小姐,可此刻没有时间了。马上就要击鼓升堂。”
  “她说事关重大,须得在升堂之前叩见,怕耽误了,弄出大错。”马荣更急了。
  “她说出了什么事没有?”
  “没有。她只一味要见到老爷再肯细说。”
  “那么,还是请她耐性等候,我晚衙理事完毕再进来细禀。”
  衙堂上一声锣响,三通鼓毕。衙卒、牙将、吏员、书记分列两行。狄公紫袍玉带升
上高座。乔泰、马荣侍立背后。陶甘坐在录事一旁,相机助问。
  狄公将惊堂木一拍,喝道:“本衙晚堂审理梅亮遇害一案。现将被告卢鸿基带上堂
来!”
  不一刻,衙卒将卢大夫带到堂上。卢大夫一见狄公,无限冤屈地跪倒在丹墀下。
  狄公道:“卢鸿基,你身为医官,不思奉公积德,洽病救人,反而拨弄是非,专一
搅混,伪证诬供,该当何罪?本堂先点破你两点:一是梅先生死亡时间,二是梅柳氏身
世履历。允你如实重供,再敢有半点搪塞遮瞒,欺骗本堂,待我勘破,定不轻饶。”
  卢大夫叩头及地,哭丧着脸说道:“老爷明镜高悬,察观秋毫,小人焉敢有半点欺
心瞒上。这伪证诬供之罪,小人不敢抵赖。只是小人确不曾谋害了梅先生。小人苟且之
事诚有,只行凶害命一项小人委实不敢,还望老爷据实明断。”
  狄公道:“你须将梅先生遇害那夜之详情细细叙来。那夜梅先生夫妇邀你共进晚膳,
——便从这里开始说起。”
  卢大夫供道:“晚膳后,我们聊了一回天。梅先生要去书斋看书,我便去老管家房
中送药。梅夫人也说身体不适,我也抓了点药给她。——于是我便告辞回家了。”
  “那么,”狄公道:“后来你听见东院花厅梅夫人高声尖叫又急忙赶去之事纯属虚
造了?”
  “是的。老爷,小人知罪了。翌日一早我又赶去梅府,想看看老管家的病情有否好
转。记得是梅夫人亲自开的门,她将我引到一间幽僻的耳房,轻轻对我说,‘梅先生死
了!’我当时吓了一跳,忙问怎么一回事。她说,昨晚梅先生上书斋去后,她便决定在
楼梯下的东厢房睡觉。倘使半夜梅先生有什么事吩咐,她可以上楼去照应。午夜不久,
她刚睡得正香,梅先生进厢房来了,一面气喘,一面说他头痛欲裂,胸闷窒息。她还未
来得及替梅先生去取药,梅先生便跌倒了,头撞在床脚边的青石地板上。她上前俯身一
看,头跌破了,已没了气。
  “我当时竟信了她的话,我知道梅先生心脏本来有病,常犯哮喘。我说让我去看看
尸体,她说她已将尸体搬到了楼梯下,她要我来衙里请仵作,并报案说梅先生犯了心脏
病从楼梯上摔了下来,跌破了头死了。
  “我来衙门找到了仵作,向他通报了梅先生的死情,要他去梅府验尸。当我们走进
东院花厅时,我不禁吓呆了。我见梅先生的脑壳被击碎了,脑浆迸溢,血肉模糊,明显
不是头撞在床脚或地上所造成的。且现场布置得很巧妙,象真是从楼梯上摔跌下来一般。
我疑心梅夫人有一个同谋,也疑心这同谋便是她的情人。我当时害怕极了,我意识到我
自己处在非常尴尬的境地,我已经成了她谋杀亲夫的同谋犯,至少也犯了伪证罪。我—
—我恨自己当了傻瓜,陷入了她的圈套被她利用了。我当然就想到向官府出首,并告发
梅夫人——”
  狄公平和地问道:“那么,你又因何迟迟不肯出首,并几次三番作假证,迷惑本官
呢7”
  卢大夫犹豫了一下,清了清嗓音,说道:“仵作走后,梅夫人又将我叫去那耳房,
闩上了门,双膝跪定我面前,求我救她一命。——梅先生果真当夜闯进了东厢房,撞破
了她的奸情。那奸夫凶狠,抓起书桌上一方砚石便向梅先生头狠命砸去。只两下便击碎
了梅先生的脑颅,当即毙了命。两人细细商量,便想出了个梅先生不慎坠下楼梯的骗局,
并很快节置好了现场,意图蒙蔽官府,造遥法外。梅夫人她还说这一招天衣无缝,绝无
破绽,反要我放心。”
  “那奸夫是谁?”狄公忙问。
  “她死不肯吐口。我当时便已感到恐怖,我担心她会咬定我是她的奸夫,将我拽入
罗网,顶那奸夫的缸。——老爷千万别信了她的谎供,小人今日堂上说的句句是实,伏
望老爷替小人作主,明断此案。”
  他在供状上画了押,狄公示意衙卒将卢大夫押下监禁不提。
  “这个人面禽兽!”乔泰轻轻骂道。“把罪行全推诿到那淫妇头上,自己倒一干二
净。”
  狄公敲了一下惊堂木,喝令将梅柳氏带上公堂。两个衙卒将浑身缟素的梅夫人押到
堂下,后面跟着一个女狱禁。
  女狱禁叩头启禀狄公:“女犯梅柳氏恐是已染时疫。进来牢里便呕吐多次,浑身发
烧。依例推迟审理,无奈梅柳氏自己执意不允,非要上堂候审,望大人处断。”
  狄公捋了捋胡须,略一沉思,说道:“本堂只需梅柳氏一个简扼的供述,退下后即
命狱医诊明治疗。”
  梅夫人柔软无力地跪倒在丹墀下,面色潮红,气喘频频。
  狄公吩咐梅柳氏站起,一面焦虑地望着她纤弱的身子。
  梅夫人高傲地仰起头来,脸上镇定自若,冷如冰霜。
  她沉毅地望了一眼堂上狄公,开言道:“老爷毋需勘问,正是奴家谋害死了亲夫。
我与梅亮名为夫妻,其实毫无感情可言。我忍受不了他的虚假的殷勤和体贴,我当年嫁
给他仅仅是为了用他的钱还债。我十五岁便被卖到海棠院,在那里受尽屈辱和折磨。”
  她的声音渐渐圆润,一对明丽的大眼睛与两边耳环上的蓝宝石一同闪烁出晶亮的光
芒。
  “后来,我遇到了一个好心人,他用钱将我从海棠院里赎了出来,我脱了乐籍。我
们过了近两年非常幸福的生活。但是他很快破产了,除了一幢园邸外几乎没有一点钱财。
当时我还欠着一大笔债不曾偿还。于是我只能嫁给梅亮,他是长安领首的豪族巨富,钟
鸣鼎食,金银无数。他替我偿还了所有的债务,我过着餍甘饫、奢华骄逸的生活。但我
没有爱情,我象一朵鲜花插在粪土里。我认识过许多人,一个比一个愚蠢,一个比一个
贪狠。他们用金银买我的身子,供他们淫乐,他们把我当作一个玩偶。渐渐梅亮发现了
我有不轨,但他却一味宽恕我、体恤我。然而我把这认作是更大的嘲弄和侮辱。我将梅
亮杀死后,又不得不乞求那个行为卑鄙的卢大夫,不得不答应他污秽的要求。——我每
回总想得到一些,但结果总是失掉一些,想得的愈多,失掉的愈多。如今幡然彻悟,已
经迟了。”
  一阵剧烈的咳嗽使她虚弱的身子几乎摇晃起来。她气喘咻咻,挣扎了半日,又吐出
一句话来;“我对一切都厌倦了……厌倦了。但愿从此挣脱艰辛苦难的枷锁,……从此
偿清。……”
  她向狄公投去凄凉悲怆的一瞥,一口痰涌上,两眼一直便昏厥在地。
  女狱禁赶忙上前解开梅失人的衣领,猛见蝴蝶形状的红斑已经全身布遍,有的已经
溃烂。只见她身体蠕动了一阵,四肢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便挺直不动了。
  狄公乃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不觉叹息一声,怜悯地望了一眼梅夫人苍白的脸面,命
狱医验过,便用一张芦席将那尸身遮盖了。
  然后,狄公声音嘶哑地喝了一声:“将何朋带上!”

 

狄公案——柳园图

  第十九章

  何朋被押上堂来,双膝跪定在丹墀上。他头戴狩猎的风巾,身著粗褐长袍,腰间系
紧一根革带。显然拘捕前正拟外出打猎。
  “何朋!”狄公厉声喝道:“你将如何用砚石砸碎梅亮脑壳的本末与我从实招来!”
  乔泰、马荣互相惊奇地看觑一眼,陶甘用迷惑不解的眼光瞅了瞅狄公。狄公严峻沉
毅,威而不猛。
  何朋惊惶地抬起了头,额上渗出了汗珠。
  “莫非她已供出了我来?”他轻轻自语。
  狄公道:“她尚不及供出你来,倒是你自己暴露了自己。”
  何朋狐疑地望着狄公,口中嗫嚅。
  狄公道:“让我先破题说个楔子吧!昨夜我来柳园看你时,你讲了一个凄恻哀婉的
柳园图故事。我见你讲的时候感情起伏,隐痛阵阵,仿佛柳园图的故事不是你曾祖的悲
剧而是你自己的真实过去。我当时便疑心你本人赎出过一个歌妓,你为她几乎耗尽了自
己全部家财,然而这个寡义薄情地女子却跟随别人去了。——自然那人要比你有钱得
多。”
  何朋浓眉下一双大眼,阴郁地瞅着狄公。
  狄公继续说道:“其次,当我告诉你叶奎林死了时,你立即便问起他的眼睛。有关
梅、叶、何三家气连的那首童谣言词晦涩,寓义含糊,只说‘失其床,失其目,失其
头’,并不曾说及横遭不测,或死于非命。我回答你说叶奎林果然被打出了一颗眼珠,
你便惊恐地说你也许会失掉你的头。当时我颇纳闷,因为你已默认梅先生是‘失其床’
了。但事实上当时梅先生还被人认为是不慎坠下楼梯而死的。此后,我从可靠的材料获
悉梅夫人曾是海棠院的歌妓,被一个不知名的富人赎了出去,但她耗尽了那人的钱财后
又改嫁了梅亮。——这些真实的事件与你讲的柳园图故事几乎一样,梅亮正是那个拐骗
了蓝宝石的梅公子。一次我留意到梅夫人看见绘有柳园图的盘碟呆呆发愣,心中不安。
后来我听说蓝宝石原来就是梅夫人的名字,于是我马上明白了蓝宝石正是你何朋的爱宠,
你讲的柳园图故事正是你自己真实历史的发挥。我亲眼看见梅夫人的两枚耳环上都嵌镶
着亮光闪闪的蓝宝石,手上还戴着一颗蓝宝石戒指。——你将蓝宝石从海棠院里赎出,
后来你穷了,她便又改嫁了梅亮。尽管如此,梅夫人仍是你的旧好,你的情妇,你们藕
断丝连,幽会出约,梅亮并非死于不慎的意外,而是被你们俩合计谋害。凶手正是你何
朋!
  “你们的奸情被梅先生半夜撞破时,你动了杀性,用书桌上一方龟形端砚砸碎了梅
先生的头颅。然后你们伪装现场,制造梅先生不慎坠下楼梯的假象。那童谣对你竟很有
神秘的作用,你深信不疑梅先生‘失其床’而死——梅夫人与你犯奸,正意味着他的
‘床’被你窃了。而你杀了梅先生之后,乃真正感到最后一个‘失其头’的恐怖了。梅
亮‘失其床’,叶奎林‘失其目’,如果童谣确是灵验的话,你这个‘何’便要‘失其
头’了——郎被斩首砍头了。”
  何朋轻轻叹息,不发一言,紧闭了双目,平静地聆听着狄公滔滔不绝的解析。
  狄公问道:“何朋,本堂说的这些可是事实?本堂可以明白告诉你,梅夫人并未供
出一点内情,她咬定是她亲手杀的梅先生。——她说她对梅先生的虚假的殷勤和体贴感
到厌倦,感到烦恼和痛苦。”
  何朋猛地站立起来。喘着粗气问道:“她在哪里?她此刻在哪里?”
  狄公淡淡地说:“她供认了自己的罪行后便死在公堂上了。那芦席遮盖着的便是。
——狱医已经验过,见是犯了时疫,早已不可救药。”
  何朋转过身子,圆睁着环眼,嘴唇一翕一翕,但没说话。
  这时列阙闪闪,远处传来隐隐的雷鸣之声。
  何朋轻轻呻吟了一声,强抑住狂乱的心潮,跑过去将芦席一角掀起,露出梅夫人一
条细腻柔滑的手臂。何朋眼中噙着泪花,轻轻抚摸着那手臂,又将梅夫人手指上的蓝宝
石戒指摘下吻了一吻,戴在自己的小指上。他站了起来,望了狄公一眼,脸上的肉抽搐
着。魁伟的身躯蹒跚踉跄,象要倒下一样。
  他终于开了口;“狄老爷,这枚戒指是十五年前我送给她的,请求老爷允许我戴着
它去西天。”
  他低倒了头无限深情地看着这枚戒指,口中念念有词:“蓝宝石,蓝宝石——这并
非巧合,曾祖父的蓝宝石被人拐骗而逃出柳园,我的蓝宝石由于我的贫困潦倒而被迫辞
别柳园。……”
  “她嫁给梅亮后,梅亮的万贯家财并没有给她带来真正的幸福。一天她苦苦哀求我,
要我宽恕她当年鼠目寸光贪图富贵,她要与我重续旧好。她说即便是从此荆钗布裙,啜
菽饮水也自心甘,强似在梅府受罪。并说她已遣放了家中所有奴仆,京城里又发生了疠
疫,梅亮天天要去广成仓办粜粮放赈事宜,我俩正可以重温鸳梦,缱绻缠绵一阵。后来,
她又说要与我带了金银细软一同逃走,到遥远的地方做长久夫妻永不分离。”,
  狄公打断了他的话:“梅亮死的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何朋仰起头来,痛苦的表情渐渐缓解,他的脸上泛漾着一层淡淡的红晕。
  “事情很简单。半夜梅亮闯进了花厅东厢房。我们正没奈何处,梅亮先开了口。他
说:‘你们悄悄一同离开长安吧!我决不干涉。你们在一起或许是对的,我可以资助你
们盘缠’,蓝宝石对我叫道:‘杀死他!我不需要他的怜悯,只有你才有资格怜悯我、
宽恕我。屈辱的日子我受够了,他不仅沾污了我的身子,而且沾污了我的灵魂。’
  “十多年的羞辱一齐涌上心头,人说恶向怒边生,我被她这一番话激起了杀性。当
即我便上前一把揪住梅亮的衣领,抡起一方石砚向他头上砸去。砸碎了梅亮的头还不解
恨,又朝他的背脊、胸前狠狠踢了几脚。
  “接下来是如何处置这老鬼的尸体。她说,看他身上衣裤凌乱,头壳破裂,不如顺
势将他拖到花厅的青石楼梯下,就说是他不慎失脚坠跌下楼梯而死。——当然,我们还
布置了疑阵,假造现场,意图迷惑官府。——我想这些供述也差不多了吧,左右是‘失
其头’了,此乃天意,岂能躲避?”
  四名黑袍黑帽兜的收尸队走上堂来,将芦席卷裹紧了梅夫人尸身,抬下堂去。
  何朋面色阴郁,神情恍惚。两眼射出一种忧郁痛苦的幽光。
  通奸杀人,依律拟斩。何月在供状上画了押。狄公在陶甘递上的判状上朱笔签批,
盖了大印,命乔泰、马荣将凶犯何朋验明正身,立即缚去西市斩来报讫。
  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大风乍起,乌云奔驰,豆大的雨点终于落到了地面。
  惊堂木一响,狄公宣布退堂。
  两名衙卒上前用死枷枷了何朋,钉了脚镣手栲,押解而下。
  何朋仰天长吁。呆呆地望着手指上那枚寒光闪熠的蓝宝石戒指。

狄公案——柳园图

  第二十章

  雨愈下愈大。衙署外三街大市挤满了欢奔雀跃的百姓。有的额手称庆;有的擎香遥
拜;有的载歌载舞;有的赤足狂奔。——疠疫即将终止,朝廷很快便要迁回长安了。
  狄公欣喜之余只感到头晕目眩,全身疲乏。他不知这是半个月来劳累的正常反应,
抑还是不知觉中老态已至。
  突然狄会听见衙署外有小贩的叫卖声,忙踱出衙门一看,见是个叫卖油布油纸的小
贩。小贩正在与街上的行人讨价还价哩。
  狄公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疠疫一旦驱除,京师马上便会恢复她昔日的繁华,人
民的生活很快便会得到改善。他作为专擅一时的京都留守,也可以金殿谢职,问心无愧
了。
  狄公沏了一盅新茶,换下官袍,给凤翔的妻室儿女写了一封家书,细细备述了半个
月来的艰难苦衷和思念之情。
  这时陶甘、乔泰、马荣——他的三位忠实的亲随都回到了内衙。
  乔泰道:“老爷,我们将何朋押去西市时,我问他是如何手段杀的叶奎林,竟打出
他的一颗乌珠来?何朋茫然若失地望着我,说他并不曾杀了叶奎林,又说叶奎林残忍狡
诈,贪狠暴戾,犯有人命,本是罪由应得。我很是疑惑。”
  狄公笑道:“何朋所言是实。他并没有杀叶奎林。”
  陶甘、马荣也诧异地面面相觑。
  狄公慢慢开言道:“听绯红说那天夜里她并没有跳上那绣榻去跳舞,故何朋在柳园
的楼阁里未必能看清绯红的身影。绯红又是单身去的叶府,连那五福酒家的施掌柜都不
知道。再说,何朋总不能予先便泅渡过运河来,爬上石柱,伏在窗台外窥伺长廊吧?那
他又怎能这么凑巧正在叶奎林虐害绯红时突然跳进长廊,行凶杀人?何况何朋身子短粗,
也不易从石柱爬上窗台。”
  “但绯红不是说那跳进长廊的是何朋吗?”陶甘问。
  “不!她仅仅疑心是何朋。当时她正在鞭笞下拚命挣扎,窗台外跳进一个黑影来,
她未及细看,便怆惶挣脱出身子逃下了枕流阁。即使她想细看,那黑影可能蒙了面,也
可能背着烛光,看不亲切。绯红一意挑唆何朋杀叶奎林,故危急之时当真便以为是何朋
前来搭救于她。而事实并不如此。”
  “这凶手又可能是谁呢?当然如今看来不是凶手,而是豪杰,是义侠了!”马荣说
道。
  狄公看了他一眼,轻轻抚摩了一下颚下的一把又长又黑的美髯,说道:“我从绯红
的话里作出一种推断,这推断与眼下的案情事实皆相符合,但我还无法证实这一推断。
我希望我的推断很快便可得到证实。我深信案情的进展与我的推断没有舛误。”
  陶甘道:“敢问老爷的推断从何时何地推起,又推到何时何处终断?”
  狄公答道:“我己说过,绯红的话是这个推断的契机。绯红说,她提着月琴出门时,
袁玉堂当时不在家,她姐姐蓝白问她去哪儿,她撒了谎。蓝白是个精细警练且深有城府
的女子,她顿时起了疑心并决定暗中窥察绯红的行踪。”
  “蓝白见绯红单身进了叶府,必然放心不下。高深严实的叶府并无第二个进去的门
户。有勇有谋的蓝白小姐发现沿着运河边的石柱可以爬上那枕流阁长廊外的窗台。——
那里当时肯定亮着灯火,于是她便从新月桥下偷偷潜下了运河。——预先将一枚铁弹丸
塞进她蓬松的发髻里,再用一方白绸汗巾包盖了头发,四角系了个结扣紧。她平昔刀剑
棍棒,训练有素,且又是从小随父亲走江湖卖艺为生,故爬上石柱,跳上窗台都是不十
分困难的。
  “蓝白站在窗台外先听觑了半晌动静。果然叶奎林正在长廊里辱骂绯红,甚至说出
了他当年用鞭子抽死绯红母亲的活。蓝白听得清楚,不由大怒,掀起竹帘,跳进长廊。
叶奎林正在用鞭子抽打绯红。蓝白从头上解下汗巾,包裹着铁弹丸向叶奎林猛然击去。
这叶奎林原是色厉内茬的行贷,先见窗外跳进一个黑影便吓得掉落下手中的鞭子。及再
细看,认识是蓝白,不由心中发慌,被蓝白铁弹丸抢先打来,正中左颊眼窝,来势凶猛,
一击便毙了命。
  “蓝白小姐击杀了叶奎林,慌忙寻绯红。却已不见。她不敢久呆,便将铁弹丸扔到
窗外的河里,却无意将那带血迹的汗巾揉作一团,扔到角落里。然后爬出窗合,顺石柱
滑下到河里,再泅到新月桥下,穿了衣裙,去五福酒家找施掌柜。马荣,你正是这时在
五福酒家见到了她,故当时她衣袖里只有一枚铁弹丸了。——她决意将杀死叶奎林之事
瞒过父亲和绯红。
  “她冷静下来时想到了那方汗巾留在长廊里必然坏事。于是她决定再冒一次风险去
长廊取回那方汗巾。她第二次泅渡却是大意从新月桥南堍下的水,那里因为是河道转弯
的最里圈,岸堤边污水积满时久,水下杂草蔓茎遍生,故被缠住了腿胫。马荣,你正是
在那时从河里搭救起了蓝白小姐。
  “那里正是何朋家柳园的岸堤外。你已抢先说出何朋柳园的名儿,故蓝白小姐就势
信口编出了何朋意图污辱她的话来哄瞒你。——晚衙前蓝白执意要来见我,恐怕正是来
为何朋无辜受审辩白——她当然不知梅府一节原委。蓝白没有能取回她的汗巾,而我正
是从那汗巾隐约感到杀叶奎林的是个女子。因为汗巾的四角是湿的,这表明她泅渡时曾
将汗巾系在头上,这显然不是男子的习惯。另一个证据是那枚红玉石耳环。后来马荣你
告诉我说蓝白在五福酒家用一枚铁弹丸打退四个无赖,我便想到了铁弹丸与那带血的汗
巾的关系,又明白蓝白为何只有一枚铁弹丸了。”
  “怪不得蓝白小姐当时头发还是湿的。”马荣幡然憬悟道。“而且她渴得慌,喝酒
如同喝水一般。”
  “好了。马荣,现在你可以去将蓝白小姐请来见我了,我也非常想见一见这位巾帼
豪杰。红粉女侠。”
  马荣领命急忙退下,飞步出了内衙。
  狄公微笑着说:“蓝白小姐需要一个气概雄伟,体面堂皇的丈夫;我们的马荣更需
要一个有勇有谋,胸有城府的贤内助。——如果他俩已有意思,我不妨今日来作个大媒
吧!”
  “好!好!”乔泰、陶甘齐声称好。
  乔泰忽然问道:“老爷,那么蓝白小姐杀了叶奎林之事又怎样裁处?”
  狄公扬了扬两道浓眉,微笑说道:“我怎能让马荣的新媳妇上公堂出丑,助资那街
头巷尾、茶楼酒肆的闲话?何况蓝白小姐是存大义,全孝道,为母报仇,为民剪翦呢!
我任大理寺正卿以来尚未积压起一件滞狱,这叶奎林之死不妨挂悬起来,封存案卷,以
俟后来清官明断吧!”
  陶甘忽然又问道:“这样看来,那柳园图究竟不是勘破这案子的线索,只是叶奎林
吃糖汁生姜时不慎将它碰翻在地而摔碎的?”
  狄公微微一笑,答道:“我最初对柳园图花瓶的推断仍然适用,很可能倒真是勘破
此案的重要线索。尽管我此刻尚无法证实它。蓝白小姐突然跳进长廊,叶奎林大惊失色,
但他很快认出了蓝白,马上明白了她的到来意味着什么。叶奎林可不甘心他的横死日后
被官府挂作悬案,他要为官府留下勘破此案的重要线索。因此他临死之前一瞬,狡狯地
将桌上的那只青瓷花瓶推倒在地。——并不是以那花瓶的柳园图暗示何朋,而是以那花
瓶碎片的蓝、白两色暗示蓝白。——来,重新与我沏上一盅碧螺春茶。”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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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品:侦探推理世界 http://mystery.126.com
  原载:狄公案    http://judgedee.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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