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地方拥有自己的特色不容易
一个地方确立好自己的发展模式更不容易
羊角村与黄泽关
羊角村位于山西与河北之间的太行山顶上，从羊角村北望，有一对酷似山羊犄角的山。羊角村因此得名。
早在2500年前晋国一分为三的时候，羊角村外往平原去的山麓上就建造了我们这个民族最早的长城，那是不是定都太行山下邯郸的赵武灵王所为？我不得而知。
古老的战国长城与羊角山相依相傍了近千年之后，羊角这块寂寞的土地才开始进入有文字记载的历史。《新五代史》有“潜军出黄泽关，袭太原”。这大概是现在可以找到的关于羊角外这段长城的最早的记载了。
当地的方志上说，黄泽关建于唐代。唐代为什么要建黄泽关？似乎就没有交代。
羊角村保留着其古老的风貌。东西向的一条石头街，车道、水道、人行道，严谨而有序。街中央的古老戏台又是过街楼，别致而精彩。
羊角人只能知道自己三百年来的历史。一个名叫侯天林的人世居深山，一个冬夜里一只老虎将爪子伸进了侯家窗户，侯天林将烤熟的柿子喂到老虎口里。所有的柿子都吃完了，老虎还不走，侯天林就将一个秤砣烤红，送进了老虎的嘴里。
老虎死了，侯氏三兄弟出深山卖虎皮，到羊角村来租房过日子并意外发迹。等日本人来到这里的时候，羊角街上已经全部是侯家的店面。现在500多口侯家传人，一多半走出了羊角。
羊角村遍地石头，不足一华里的东阁、西阁之间，是青石墁就的街面。沿着古老的石街，出西阁即进入山西谷地，西阁可谓：“西锁晋疆”；出东阁下太行就是黄河冲击平原，因此东阁的题额是：“东接豫省”。尽管现在山下已经是河北属地了，但古老石刻透着的历史气息依旧扑面而来。
上黄泽关要走过蜿蜒山间的一条古老的褐色石头路。它的静穆、它的庄严、它的质朴与厚重，萦绕着缕缕被遗弃的寂寞与苦楚，会让一个远道而来的人深深感动。
踏着褐色石头的沉重上黄泽关，没有见到古长城，古风已经若隐若现了。古老的石路，古老的石桥，古老的传说，赵匡胤在当地百姓的口头文学里跃马扬鞭，仿佛他刚刚从这里经过。当地人会轻而易举地在万千山石里找到那块著名的马蹄石，说是赵匡胤留下的马蹄印。这满山的黑石头，也是赵匡胤引发的战火烧灼而成。
见到的黄泽关残迹，方志上说它建于明嘉靖二十二年，即1543年，到如今已经快500岁了。方志上还说宋、元、明、清在黄泽关都设立巡检司，清顺治十二年这里开始驻兵。
站在黄泽关故地，两侧沟壑绝壁神赐天堑，只有黄泽关所在的山梁缓缓没入河北平原，形成一道“天梯”，一条九里十八盘的褐色石头路继续绵延而下，赵都邯郸就已在望了。
资料说这里曾有三道关门，建有千总厅三间，东西厢房各三间，门楼一座，营房三十间。而今已经是连残垣断壁都没有了，坚实的地基石头仿佛可以印证记录里的一切。还有石碑，完整的，残破的，散落着许多，讲述着另一个时代曾经的辉煌。
黄泽关老营房居住着几户人家，形成山西最边远的村落，名叫盘脑。顺着山路蜿蜒而下，一个叫盘根的村与山上的盘脑呼应着，但已经是河北地界了。
在河北与山西之间穿越太行山的路不只黄泽关这一条，而其它的路似乎比这一条来得重要，于是一直到二十世纪90年代，其它所有关隘都已被开发得车水马龙了，这里依旧是羊肠小路，几乎成了被时代遗忘的角落。
落后与封闭是一件幸事还是不幸？我们很难断定。在交通要冲上的无数古老城镇在所谓“现代化”的步伐里被踏为平地，而羊角却因为闭塞，完整地保留了古老村落的格局与风貌，石桥、石街，甚至完整的石头房子，结实而沉静地与羊角人相依相守。当然也包括黄泽关。
这条只能允许车马行走的石头路蜿蜒了2500年。到1984年的时候，当地领导才努力想办法打通一条到赵都的汽车路。1989年，开路大军使寂静的太行炮声隆隆。断断续续八年之后，1998年在山西省办公厅扶贫组的帮助下，汽车可以驶过黄泽关开往邯郸。1999年，9公里路面铺了柏油。这个工程没有将保护黄泽关古道考虑在内，所以古道在绵延了2500年之后，命断1998。
尽管这样，羊角村与黄泽关拥有一条现代通途也是他们的权力。可是在现代与传统、异化与民俗、时髦与特色、目前利益与可持续发展之间，羊角人应该有怎样的更为合理的选择呢？
村民的盼望
乔潘贵在羊角村住了40多年，几年前我作为外乡人第一次来到羊角的时候，乔潘贵在羊角村古老的街面上开着一家饭馆，招待出入黄泽关的河北人、山西人。
今年5月我再次来到羊角，乔家小店物是人非。经打听得知，乔家随长子迁居县城去了。
后来几经周折和乔潘贵通了电话，于是知道了一个地道的羊角人对自己村庄的想法。
我今年58岁了，在羊角住了44年。我13岁到羊角，土改后家里花6000斤小米买了房，临街的店面值3000斤小米，后面5分2的地基值3000斤小米。这都是侯天林的家产。日本人来烧光了，我后来陆续又盖起了房子。
羊角的繁荣是汽车出现以前的事。它是河北进入山西的第一站，侯家十三家店房（旅馆）住得满满的。那时候有两匹牲口比现在有高档汽车日子还风光、塌实。
别处的几条公路开通后黄泽关依旧只能走骡马，羊角街上的乔家店面就说不上多么火爆，但日子总过得去。乔家的困境主要是三个儿子念书造成的。长子山西医学院毕业后回到县城工作还没有集资到房子，二儿子在上海交通大学读博士刚刚结婚，三儿子去年考上了太原理工大学，要出学费、生活费，因此乔潘贵感受到了生活的压力。乔潘贵为了三个儿子念书，牺牲了自己的女儿，让女儿小学没上完就回家干活，现在在羊角替老乔照顾店面和宅院。
老乔进城一是依傍着做医生的长子治疗自己的肺气肿，一是替长子长媳看孙子。在城里每年两间小屋的房租就600元，老乔觉得很是浪费。因为三个儿子让他背了近四万块钱的债务，所以老乔住在城里连菜也不敢买，捡点菜叶子过日子。
老乔想等孙子大一点，他和老伴还要回到羊角，安心过日子，慢慢还债。他说现在是他最困难的时期，三、四年之后，孩子们都工作了，他就好办了。
说到自己生活了大半辈子的羊角，乔潘贵的心就有些灰暗。因为他觉得羊角没有发展前途。即使省政府来帮助扶贫，也不能带起来。他说，石料开发，没有人很好组织；栽树，也都叫人偷了。林业发展不了，牧业牛羊也放不成。羊角的劳力靠外出下煤窑挣钱。运气好，一年挣三、五千，运气差得白跑不用说，还往往落个残疾。羊角黄泽关路通了，但上面给了乡政府钱，乡政府却欠了农民200多万工资给不了，结果是谁来查账谁发财。
羊角穷，可羊角娶个媳妇要四、五万。钱从哪里来？大家都各自想办法，于是羊角的管理成了老大难问题。村长书记不让砍山？炸药包就放到家门口。这样，谁还敢管？
近年羊角村考出去十来个大学生，但像乔潘贵一家三个的，实在堪称一绝。但是，孩子们一旦走出去，就不会再回到羊角，而县城里的人也视到羊角工作为畏途。所以羊角穷，穷在资源，也穷在人才，偏僻的羊角调个教师来都非常困难，好教师没有，羊角初中学生近年连考进县城高中都几乎不可能。
乔潘贵说，大学生回到现在的羊角，也没有用武之地。因此他希望上面重视一下羊角，有一个好的带头人，让羊角富起来。大家手里有钱了，开店面的乔家也自然兴旺。
书记的理想
5月到羊角，听说乡镇领导调整的时候，在羊角乡政府已经担任了一届书记的曹廷瑞主动请缨愿意继续留下来。我就想这个人一定有自己的想法。于是适当的机会，我电话采访了他。
曹廷瑞1962年出生在左权县城以西的一个地方，1980到1982年在山西大同煤炭学校攻读采煤专业，回到县里先搞专业，后来走上行政岗位，1999年1月，到羊角乡担任党委书记。
说起这次请求留下来，曹廷瑞解释说：做一个基层干部有两个愿望，一是对上有些政绩，二是对下造些实惠。自己来自农村，这里的老百姓穷，因为前两年在这里工作熟悉，所以想继续干几年，能做一些比较可行的为群众所满意的事情。
曹廷瑞说，我自己是搞工业出身，学的采煤，可羊角没有煤，所以给羊角农民搞实惠，只能把着眼点落在农业上。
羊角满山遍野的核桃树，卖核桃收入占羊角农民总收入的20%。但是曹廷瑞到羊角后，发现羊角人在吃老本而不栽新树，所以他想连续几年抓下来，能使全乡人均核桃树25棵，全乡8000口人，他的总目标是20万株。如果他的这个工程搞完，虽然马上不会见效，但5到10年后，羊角农民每年的稳定收入将在1000元左右。
黄泽关道路打通后，曹廷瑞希望羊角的基础设施进一步跟上时代的步伐。今年程控电话和闭路电视几乎可以实现村村通，彻底改变羊角人信息不灵通、思想不开放的千年恶习。
曹廷瑞还要乘全县“移民并村”的东风，将全乡11个山庄窝铺搬迁到黄泽关公路沿线。
曹廷瑞还想带领羊角人发羊财。从绒山羊到小尾寒羊，养羊可以使羊角人均收入达到2000元。
曹廷瑞还着重扶持农民办企业，培养典型示范户，公路开通后搞运输。
县里人们给曹廷瑞的评价是“塌实肯干”。他的脚步落在羊角现状的实处，应该说是羊角今天最务实、最见效、最可行、最受上级认可、最受百姓欢迎的发展方案了。
远方的构想
记者已经两次上过了黄泽关，今年5月陪一个热爱民俗的朋友第三次到羊角，心里的想法就比过去多了许多。过去来是自己迷恋一种苍凉的古老的山野文化，现在来是想探寻这种文化的保护与赋予它新的生机。
将羊角的现状就教于一些文物古建专家和朋友，他们认为，现在羊角的发展思路可能存在以下不足：
一、对自己的历史文化和古遗存认识不足；
二、对自己保存完好的古老风貌认识不足；
三、对自己融会晋冀文化的独特民俗认识不足。
其实羊角人应该认识到：封闭造成了羊角自卑与落后，封闭同时也造成羊角古遗存没有被破坏的优势。羊角人走出去看大千世界，同时应该请进山外的人来看古老的长城文化与山居石头文明。更重要的，致富要不以破坏环境为代价，依托自身优势，认真规划羊角可持续发展的百年蓝图。
热心人的建议是，营造独特文化景观，吸引周边城市和对古老遗存、古老民俗有兴趣的外地人，发展绿色产业，搞好旅游服务。具体的买点应该是：
一、在新打通的黄泽关新路旁，尽量保护好黄泽关古道，让远道而来的游客“漫步千年古道，寻访战国遗踪”，营造出“踏古问长城，闻风望旧关”的怀古环境。
二、妥善保护羊角村石头一条街，将东阁、西阁、戏台三大老建筑原封不动加以保护，适当恢复被日本人烧毁的侯家店面，营造出汽车文明以前“山野古镇车水马龙”的繁荣。
三、研究羊角人来自河北、定居山西，融会燕赵、秦晋多种习俗所形成的独特生活景观，将当地广种核桃、柿子，放牧山羊的日常生存状态展示出来，让游客体味山间野味的纯朴与山野放牧的自由与乐趣。
四、将羊角周围的“八路军白求恩野战医院旧址”、“八路军兵工厂旧址”、“神枪手刘二堂伏击地”整理开放，形成八年抗日羊角人利用有利地形、地势与聪明智慧，投入全民抗战打击敌人的战争遗址景观。
五、没有企业的乡镇已经很少，尤其在山西，到处是煤窑，而羊角没有这样的资源，也就没有采煤业造成的污染。纯净的天空，没有一丝的污染与噪音，让游客有回归自然的真切感受，这在今天已经变得很重要。
记者将这些想法告诉远在羊角的曹廷瑞，他显得很兴奋，他在深山里的寂寞有了这样真诚的呼应，不管将来羊角怎样发展，他都愿意有人与他一同思考。
曹廷瑞说：或许我在任期间不能实现这些构想，但我们可以以乡规民约的形式将迫在眉睫需要保护的遗存保护下来，等待将来条件成熟再开发利用。这些约定甚至可以刻在石碑上，告诉每一个关注羊角发展的人。
曹廷瑞说：我们相信后人比我们更聪明，我们将这个话题留下，将这代人关于古镇的梦想记录下来，让后来者思考和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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