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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故——寻找阎锡山的生前身后事

 

 

 

 

 

  作者介绍:韩雯,女,21岁,山西太原人,长春师范大学大三在读学生,先后任学生会干部,记者站副站长,辩论队领队,并被评为最佳辩手。2015年,她作为学校交换生前往台湾学习,期间被选任双语课堂TA助教;参加了海峡两岸学术交流研讨会。
  她小时候在母亲的故乡——山西省定襄县河边村的阎锡山故居旁生活过一段时间,在台学习期间,她踏上了前往台北阳明山阎锡山故居和墓园的寻故之旅……

 
 

 

 

 

 

 

 

  以此文献给我的故乡和亲人——韩雯 

在这嬗变的世间,在时空的横亘处,总流存着种种动人的歌谣,不朽的丰碑,或是与世杳然的精神净土,垒叠成那些隐秘而伟大的历史,伫守在我们的记忆中予以宽慰。

我曾背起行囊远赴他乡,源于被故乡遗失在迢迢千里外的一段无法割舍的光阴。一座家园,一位故人,一次寻访,只为了追忆绵延在沉重的历史中魂牵梦绕的一缕乡愁。

 


 

一个世纪前的中国,正处在辛亥革命的燎原烈火之中。1883年出生于山西省五台县文山脚下河边村的阎锡山,成为太原起义的领导人。1911年,阎锡山被推选为山西都督,1917年又正式兼任省长,集全省军政大权于一身,仕途可谓是一步登天。1930年,阎锡山登上美国《时代》杂志封面,评语称他是“为1100万人带来繁荣的、全中国出类拔萃的‘模范省长’”。

 
 

1912年,山西都督阎锡山与孙中山在太原合影,阎锡山时年29

 

 

1930年,阎锡山登上美国《时代》杂志封面

 

 

 

 

 

 

  阎锡山凭借过硬的政治手腕和精明的经济头脑统治山西38年之久,他甚至自己印钱自己花,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山西王”。而其耗资140万两银建造的阎府庄园更是旧中国最大的官僚私邸之一。这组气势恢宏的建筑群所在的河边村,在阎锡山的励精图治下,修铁路、立学堂、建军制,穷乡僻壤摇身一变,一度成为全省军政和文化的集结地。那时候,我的外公和外婆在河边村正要成亲,村里人人都会哼唱一首歌谣:“初三十三二十三,河边出了个阎锡山;阎锡山,灰拾翻,剃了辫子留了洋,搬了神像立学堂……”山西五台人则被人们津津乐道:“会说五台话,就把洋刀挎。”

尽管信奉“中庸之道”的阎锡山一生精于算计,周旋于党系、派别之间,但面对星火燎原之势,他已然是釜中游鱼。1949424日,解放军攻克太原,同年12月,阎锡山终于迎来了人生的转折点:在广州任“行政院长”的他走投无路,只得随蒋介石乘上了逃往台湾的飞机。这位曾呼风唤雨的“山西王”,带着几名侍卫,拎着两箱沉甸甸的金条,就这样永别了他殚精竭虑经营近40年的家乡,永别了大陆。

 
 

阎锡山家庭照,阎锡山、徐竹青与儿子阎志敏、阎志惠、儿媳裴彬、孙女阎树榕合影,儿媳赵秀金未出镜

 

 

离开大陆前的阎锡山

 

 

 

 

 

 

  

阎锡山离开大陆十年后,我的母亲于现属定襄县的河边村出生。虽然在封闭的村子里长大,可是她的童年却并不孤单。年幼时的母亲常和村里的孩子们跑到被村民称为“花园”的阎锡山旧居玩耍,虽然彼时这里改头换面,成为给伤残军人养伤的荣军疗养院,但并不影响孩子们可以整日调皮地躺在青砖石屋顶上嗅花弄瓦,钻进假山亭台爬上爬下,偶尔驻足在十八幅家训石刻前歪着头发呆,时不时去隐藏在密室窑洞中的防空地道一探究竟。

在孩子们与插飞挑檐的嬉闹声中,在昨日还风急云低的宅院深处,似乎依稀可闻一丝苍凉的叹息。此时,海峡对岸的宅院主人阎锡山,正在病榻上饱受肺炎和心脏病的折磨。1960523日,阎锡山因病辞世,终年77岁。

 
 

 

 

河边村阎锡山故居,图片转自网络,向作者致谢

 

 

 

 

 

 

  而文山脚下的阎府几经易主,曾经的传奇也逐渐成了老人口中长吁短叹的历史,幽幽地萦绕在后人心头。历史——historyhisstory,他的,故事。他是谁?故事又是开始的故事还是结局的故事?是横竖汉字里的故事还是口耳相传的故事?是统治者的故事抑或是见证者的故事?

母亲曾告诉我,人总要去寻找自己的精神家园,拼贴一段记忆或是追溯一段历史,因为历史其实就是你我与生俱来的故事。祖父祖母去世后,老家的大部分亲人也搬到了县城,我长大后便很少回过河边。儿时印象中那座像黑夜里鬼魅的剪影一样冷峻凌厉的文山,那个被无边无际的庄稼地包围着的闭塞困窘的村子,都变成我脑海中飘忽的空中楼阁,熟悉又陌生;而那座曾经不可一世的阎府庄园,以及那段承载着几许荣耀几分沉重的历史,却一直被长辈们心心念念着。听母亲说,如今的河边村青砖碧瓦,规划一新,柏油路纵横交错。我想,现在或许是时候该去翻修童年的记忆,去体会故事和历史在老人们记忆里经久不衰的情愫,和目光中历久弥新的期待。

 


 

去年,我作为学校的大陆交换生赴台湾学习,于是专程前往了位于台北市郊的阳明山,那是阎锡山居所和墓园的所在地,一代枭雄最终的人生归宿。

当我真正踏上这块他乡故土时,目光所及处却是一片荒山野郊,草木葳蕤。路边刻着“公馆里”的巨石不远,锈迹斑斑的铁栅栏大门就掩隐在枯藤黄叶中,内里遽然传来凄瘆的犬吠。我将一人多高的水泥门垛上的蓝色门牌看了又看:“士林区永公路24534弄”,与之前所查信息无误,尽管松一口气,我仍对眼前所见感到难以置信。当有些模糊的“阎院长故居”几个繁体大字终于触及视线,我还是没忍住心头一紧,鼻头一酸。

 
 

台湾阎院长故居大门前,韩雯拍摄

 

 

 

 

 

 

  阳明山虽是景点众多的旅游胜地,但通向阎锡山故居的这条路却是一条四无人家的独径。再回想我来时换乘几趟捷运,等了近一小时的公车,又步行数里才辗转至此,途中甚至想问路都难觅人影,心中陡增了几分悲凉慨叹。

“就是这儿了,孩子,进来吧。”

眼前这位在途中偶遇并引我至此的老人随即缓缓地把大门推开一条窄缝,又与我亲切地攀谈起来。满头银发的老人虽然佝偻着腰,但他沉静魁梧而不失气度的身影,就如同从战场上走下的那些历经沧桑的英雄。当时的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一路苦苦寻觅的所有,故史,情怀,愁思,都在眼前这位老人坚守了一辈子的精神家园里。

 
 

 

 

 

 

 

 

  老人名叫张日明,正是阎锡山生前的贴身侍卫。张日明出生于阎统时代的山西朔州,自幼家境贫寒,15岁便参军,如他自己所言“我一米八的硬身板,天生就是块当兵的料”。当年阎锡山在广州时,曾专门下令从山西老乡中挑选几名贴身侍卫,他便是其中之一。1949年,张日明以“国防部部长办公室储训干部队少尉队员”的身份前往台湾,继续担任阎锡山在台的贴身侍卫,直至1960年阎锡山病故。之后,他在阳明山上,为阎锡山料理故居,扫墓守冢,风雨无阻地坚持至今,已是第55载春秋。

张老伯先不言他物,只是带着我,甚至比我都略显急切地,一步一顿地到走过故居院落里的每个角落,讲述起过去的历史。

 


 

阎锡山故居依山而建,上下两层,上层的红砖屋是当时张老伯等一众侍卫的住处。红砖屋外墙呈斑驳的褐红色,墙厚九十公分,楼板厚三十公分,屋顶、外墙,都留有机枪射击口,窗户还加有钢板,俨然一座密不透风的军事堡垒。值得一提的是,阎锡山还特意在外屋墙壁上设计了与山西建筑传统风俗相符的佛祖龛与神龙龛。

 
 

阎锡山生前的居所——红砖屋,韩雯拍摄

 

 

 

 

 

 

  位于红砖屋下方浮出地面的是改良型石砌窑洞,外壁上有阎锡山的亲书石刻:“我到台湾因不耐炎热与暴风雨的侵袭……便动念建一所窑洞,我将台湾房屋中国式西洋式日本式均有特取三式所长……此窑命名为‘种能洞’,因我向以种能观察宇宙,为配合我的宇宙观而名之。”(“种能”是阎的宇宙观,即世界万物的根本是种子,种子功能无穷大。阎自述以种能来体察宇宙。)“种能洞”前后开窗,南北通透,不仅沿袭了山西传统民居土窑洞冬暖夏凉的优点,因其居高临下、易守难攻,便于藏匿、运输便利等特点,还具有极高的军事防空功能。虽身悬海外,但其居所处处都体现着心系故土的情愫。

 
 

种能洞外壁上阎锡山的亲书石刻,图片转自中评社网站

 

 

 

 

 

 

  门厅正中央即是阎锡山遗像,前方的香案上摆满了鲜花贡品,两盏幽幽的长明灯各置左右。泛黄的黑白照上,老人耳架圆镜,眉目端详,满面宽宥宁淡之态。我心中突生一阵悲恸,任谁生前指点江山翻云覆雨,论谁戎马一生成王败寇,终逃不过尘归尘,土归土的命运。死亡消解了人生的一切神恩罪孽,因而死者为大。我不由神情肃穆,上香,鞠躬,仅仅是悼念一位高古的故乡先人。翻开来客签字簿,满页的陌生名字带着殊途同归的故事,沉甸甸地列队成行。我一笔一划地签下全家人的名字,笔尖有些颤抖,我写得很慢,尽量把每个字都写得圆满。想起临行前母亲的再三叮嘱,此刻我如释重负。我又从一旁拿了几本《阎伯川先生题字集》,听到身后传来张老伯唏嘘长叹:“来人大多都是组团来的上了年纪的人。像你这从一个人从山西专程来祭拜院长的女娃娃,还是头一个。唉,不容易啊。”我张口却失言,一丝五味杂陈的酸楚泛上心头。

 
 

 

 

 

 

 

 

  正厅的上方是孙中山亲题的“博爱”,还有蒋介石颁授的挽额“怆怀耆勋”,以及黄少谷题写的“日星河岳”、孔德成题写的“勋望长昭”等牌匾。

由门厅进入屋内,东西各两个房间,包括主卧室、书房和会客厅等。屋内书柜桌椅等家具齐全,不过过于简朴,甚至略显寒酸破败:破洞的布沙发,半闭的柜门,还有杂乱无章的散了架的画框,张老伯忿恨地说,中间的阎锡山真迹是被小偷偷走的。我跟着他在“种能洞”里来来回回地踱步察看,思绪却飘回了故乡气派的阎府庄园,所谓人生大起大落不可同日而语,大抵如此吧。

 
 

种能洞内阎锡山接待来人的会客室

 

 

 

 

 

 

  

在被蒋介石“劝退”后的人生最后十年,阎锡山不再参与政事,与人相交如水,解甲归田,朴居于此,以农场自给自足。张老伯作为其最信任重用的部下,随之在这片土地上忠心耿耿地侍奉着,盖房,守卫,种地做饭,日常起居,可以说阎锡山生前的所有事务都是由张老伯一手操持。身处于布衣陋室,阎锡山整日素食果腹,闲庭信步,侍弄花草,大多时候则笔耕不辍,沉于劳心费神之写作,为后世留下了《三百年的中国》、《世界大同》等著述,其“发于仁,归于中”的思想在书中可见一斑。张老伯回忆,当时众人畏于仕途叵测不敢来访,这里常年冷冷清清,几乎与世隔绝,阎锡山最终还是没能等到一句“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阎锡山在台湾的晚年岁月

 

 

 

 

 

 

  阎锡山过世后,当年从大陆来的二十多名侍卫便散伙离开,张老伯与另一名侍卫井国治留在这里为阎锡山料理后事、打理故居,但井国治已于十几年前因病离世,只剩他一人独守至今。因为当年是阎锡山的私人随从,又坚守于此不归队,所以后来的荣军退休金、养老金与他一概无缘,只能勉强充饥度日。至于阎锡山的后代,一早就移居美国,对这里不闻不问,更不曾回来过。老人低头半响,默不作声,我试图在脑海里搜寻些什么话宽慰老人,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老伯,现在大陆的阎府庄园已被修缮一新,是游人朝圣五台山的必经必游之地”。

老人抬了抬头,我忍不住问起了他的亲人家事,他的嗓音又低沉了下去:“我原来在山下开五金店,老伴上班,她三年前走了,中风。我的四个女儿,两个在美国,剩下住在台湾的,一个在台北参政,一个住在新北……”我心里暗暗吃惊,原来老人并非我想象中的举目无亲,相反,四个女儿都出类拔萃。张老伯解释,四个女儿各自成家立业,自己不便打扰,更不愿下山受尘嚣之乱。他一心要为院长守墓至终老,以后还要叫子孙后代来替他为院长上香。

从原先鄙陋的茅草屋到后来的“种能洞”,这里的一砖一瓦都熔铸了他对院长的说不尽的殷殷之情和拳拳之心。张老伯说,由于鲜有人问津,故居直至前两年才通水通电,至今每天也只有两班上山的公交车。半个世纪过去了,老人本身年事已高,近身无依无伴,却仍在这远离尘嚣之地孑然一人日复一日地做着那些琐碎的事情,上香叩拜,打扫庭院,整理遗物,接待来人……

朝云叆叇,暮雨霏微,四季更迭中,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生者与死者的距离渐渐拉开。浊酒一杯,终浇不得胸中块垒。孤独仰望,唯有红砖屋和“种能洞”,如被失落的朝圣图腾,在曩昔之日的余晖里虔诚地守望着,以告慰度化在菁山浩渺烟云的一缕精魂。

 
 

故居院内,青砖碧叶,相映成辉,韩雯拍摄

 

 

 

 

 

 

   

此时已临近晌午,张老伯留我在故居吃饭,说随后带我去阎锡山墓园祭拜。盛情难却,加之心间的种种震撼还未平息,我便也顾不上为赶车而计划好的下山时间了,更想多尽分秒陪陪老人。

虽是山上的粗茶淡饭,但桌上的山西老陈醋和汾酒带着家的气息,让我倍感亲切。张老伯说,来客有时会为他捎些家乡特产来,见到老乡,他总是忍不住念叨起以前在山西的从军经历,毕竟那是来台后再没回过大陆的他对家乡最后的记忆:“在大峪口,我们有的扛冲锋枪,有的拿自动步枪。我的是左轮枪,可以装15发子弹,现在就放在旁边的屋里。和聂荣臻、徐向前的战斗我都参与过,我负责挖战壕,那会儿正是八月十五……”我想,年近九旬的张老伯竟如此耳聪脑清,健谈开朗,这也算是天祐之福吧。

 
 

年青时的张日明与妻小合影

 

八十年代张日明与在圆山扫墓的梁化之之子合影

 

 

 

 

 

 

  张老伯又为我介绍道,阎锡山故居虽然在2004年就被列为台北市市定古迹,保留至今这一路却是举步维艰。前些年台北修捷运时要征用这块地,后来又有商人花钱要占为私有,最终在张老伯等人的众筹呼吁,四处求人下,才得以保住。他说:“原先的草庐和几面墙还是被推到了。有一次更让我气愤,我女儿的同学问我,大伯你怎么不知道养地,便宜的时候买下,贵了再卖给别人。说到这里,张老伯已是掩饰不住的痛心疾首,“还有文化局的人天天上山来‘视察’,实际什么事也不办……”对于这位所谓的文化局工作人员,我虽未见其人,但有幸闻其声——在路过偏房时,我听到从里面传来了阵阵神秘的打鼾声。

 
 

2010年,阎锡山阳明山故居及墓园成为台北市定古迹,

张日明与原阎锡山秘书原馥庭、阎伯川纪念会理长赵清福在捐赠仪式上合影

 

 

 

 

 

 

  老人放下碗筷,起身从屋里拿出几件旧物,放在阳光下晾晒。“每天都得拿出来晒晒。院长的遗物发霉烂咯,可要不得。”张老伯颤巍的身影在刺眼的扬尘中就像一棵古树,遗世而独立,只待一天,与这座故居草木俱朽。我想起从前的日色变得慢,一个人的坚守,一颗心蕴藏的忠义,也都那么漫长,长到被现世遗忘。古来仁义包天地,只在人心方寸间,历史这东西,离得越远,看得越清。世人在扼腕长叹,他在默默立德,立功,立言,成为人们口中“阎锡山唯一可告慰的现代子贡”。
 


 

阎锡山墓园在七星山阳面的斜坡上,距其故居约20分钟路程,为阎锡山生前亲自视察所选。墓园四周茂林葱茏,松杉叠嶂,空明寂静,时闻鸟鸣,行走间花草清香丝缕入鼻,令人息心静虑。

墓地占地约300多平米,分为高低四阶。主墓塚为阎锡山和原配夫人徐竹青合葬之墓,位于最高阶,坐北朝南,呈圆形,上刻有荷花浮雕和”世、界、大、同“四个大字。前立的方形墓碑正面刻有“阎伯川先生之墓”,背面是楷体碑文,述其一生功勋事业。旁还有挽联一副:“有大需要时来,始能成大事业;无大把握而去,终难得大机缘。”墓塚整体覆以墨绿色的马赛克瓷砖,大气肃穆,安谧空冥。我径直走向供桌前,叩拜后,在香炉里插上一枝香。

 
 

 

位于台北阳明山七星山坡上的阎锡山之墓,简朴肃穆,下图为韩雯拍摄

 

 

 

 

 

 

  墓旁一棵高挺笔直的桂花树,绿叶疏密错落,遮光蔽影。张老伯说,这棵桂花树连同墓园里的大多数草木,都是由他当年亲手种植。我不由想起《项脊轩志》——“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张老伯拄着木拐杖来到树下,拿起扫帚,将墓塚前的落叶缓缓扫至一旁。我匆匆过去搭手,张老伯却怎么也不肯让我帮忙,他固执而坚定地说:“我来,这是我的工作。”听到这句话,我心中猛然一震,不由松手站在一旁,敬重地望着这位伟大的老人。

 
 

 

 

 

 

 

 

  这份工作,如同他坚守的忠信之义,他超然物外的精神家园,只属于他一人,再无人能望其项背。我想起摆放在故居屋里的张老伯年轻时的军装照,肩平腰挺,剑眉朗眸,英气勃发,也曾是风华正茂的少年,又想起他张口闭口说“我们院长”时溢于言表的景仰之态,心中百感交集。从不经世事的弱冠少年,到年近九旬的耄耋老人,张日明倾其一生都在诠释他对阎锡山的赤忱丹心。如果说他是平凡的,那他的平凡,乃是非凡的极致,最真实的伟大。在这个谈多了真情、仁义、坚守、信仰诸如此类字眼都有些尴尬的年代,不是我们说多了假,也不是我们说多了傻,而是有几个人能真正配得上这些词呢?

我突然明白,原来他只是我假定的孤独者,对他来说,一辈子,“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因为他脚下的墓石即是心中的丰碑。我也似乎读懂了他那番话的意味——当我一遍遍问起,在现今经济情况等各方面条件都允许的情况下,他为什么不回大陆,回家看看,张老伯叹口气说道:“早年,我在朔州的家人们为了修包兰铁路去包头落了户。现在我也不知道家里还剩些什么人,我已经是单独一人了。阎公河边的故居好几次邀请我回去,我也没有回去。这辈子,我就不再想回大陆这件事了……”

对游子来说,故乡已被无情地模糊在身后半个多世纪的光阴里,而自己成了近乡情更怯的陌生人,不是不想回去或不能回去,而是回不去了。抑或像沈从文说的那样,一个士兵只要不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这其中究竟是怎样一番心境和滋味,我们无从体会。但是,乡愁永远是每个人阅尽世间万象也无法铣削的肤色、容颜和不改的乡音。眼前长空寂寥,云如枯骨,万里孤坟,彻身一番话不尽的凄凉。

 
 

 

 

 

 

 

 

 

  临走时,心头的万千思绪涌在喉间,我不由凝噎:“张老伯,这墓园里的每株花草树木都是您亲手养大的孩子,它们和阳明山上的每一寸土地都会永远庇佑着您……”张日明老人握着我的手,激动地说:“谢谢你,谢谢。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唉,是院长救了我的命啊。你来这儿,那是心,你代表家里人来,那是心啊。”我又问起张老伯在山下的电话和住址,他稍思片刻朝我摆摆手:“罢了罢了,我已是行将以木的人了。”我鼻头一酸,迟迟再说不出什么来。再见,张老伯,您和阳明山的故事在我心中永远不会老去……

 


 

 
 

阎锡山旧照,被张老伯端正地摆放在屋中,韩雯拍摄

 

阎锡山在台湾远去的背影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尘土散尽,云月隐去,破碎的山河谁来补?梦中的乡愁何以解?代代相传的历史,至少对我而言已经远远超过了历史本身。

故人啊,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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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源:作者赐稿;本文作者:韩雯

太原道制作 http://www.tydao.com ( 2016-01-1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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