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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了的黄河舞白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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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刘兆林，中国作协主席团委员、中国散文学会副会长、辽宁省作协名誉主席，代表作品：《不悔录》《绿色青春期》、散文集《啊，索伦河谷的枪声》《父亲祭》《高窗听雪》《在西藏想你》等，作品曾获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冰心散文奖、曹雪芹长篇小说奖等多种重要文学奖。 六月里，黄河悄悄地绿了。一个无风的早晨，我从黄河靠近山西的一侧逆水步行，又去昨晚见过一面的壶口看黄河。 此时我脚下的黄河，正淡淡地绿着，像一条睡在陡窄河槽里的卧龙，一点鼾声也没有。昨晚在壶口奔腾翻滚上蹿下跳豪气冲天的黄河，她累得筋疲力尽了吗？她的绿，我是刚刚发现的。昨天下午在壶口见到的她一直在狂舞，满头披散的银发和一身洁雪似的轻纱，没见丝毫绿意。所以，我是被昨天上午刚看过的碧绿汾河弄花了眼：流入黄河的汾河，近年被治理得实在是太清澈碧绿了，以至在比杭州西湖公园大数倍的临汾汾河公园，被绿醉得我竟忘乎所以，不耻当众挥毫，署名写下了“汾河流进我的心”。所以，望着黄河的绿，我不由得认真揉揉眼睛，可她仍安然地绿着，不仅没有喊声，甚至听不见喘息声，若不是壶口那边漂来断断续续的白沫儿在移动，她真的像在褐绿的河床上睡着了。为弄明白她的绿，我回头向隐于河床的下游望去，不很远处，一座长虹样跨接秦晋两省的黄河大桥，俯首凝望着似睡非睡的绿色黄河。远古时候，壶口一带是道山岭，把黄河拦成汪洋一片的北海，《山海经》中的《北海经》记载，北海横流，人淹于水中，天下大乱，临危受命治水的禹王，通过凿山把淹成一片的秦晋两国疏离开了，但又使得浩浩漫漫宽宽荡荡的黄水，一下子收于壶口，拥挤成雄烈不羁的野马群，争先恐后势不可挡地往高低不平的山谷跳去，每一跳，都有千尺狂澜掀起，这就使虽已贴紧的秦晋两国仍难通达，直延续数千年，所以，清朝诗人留下诗句说“禹治功成留缺陷，往来舟楫一时穷”。而今，壶口下游凌空而起的跨河长桥，已把改革开放的秦晋两省紧紧通连起来。若倚桥鸟瞰，会更觉黄河在秦晋两省人民的呵护下，似绿龙安卧一样。后来得知，此时黄河流域并非多雨季节，加上源头和上游的冰雪早已化尽，所以流量小了、流势弱了，泛不起大量黄色泥沙了，黄水便于缓流中变绿，而如卧龙徐徐下游。若在冰雪消融水势滔滔的三四月间，或大雨连绵季节，黄河定泥沙俱下，浊浪滚滚如黄龙奔腾不羁的。 六月，虽然水流缓了，但数里外仍可隐隐听得黄河腾跃壶口的呐喊声，越往前走喊声越大，到了近前，轰轰隆隆如远方传来沉闷的雷响。于是，昨夜梦中让我翻腾了一夜的壶口瀑布又浮现眼前：一簇接一簇的巨大白烟，此起彼落地跳跃着，背后便是五六百米宽的河道忽然收缩成四五十米宽的壶口。由五六百米忽然收缩为四五十米的河水，你拉我扯相挤相撞着集体跳入深渊，年年月月，从远古一直跳到今天，生生跳成声震天下的巨大瀑布。瀑水前赴后继无休无止，激起的漫天水粉，如白烟、如滚雾、如流云、如飞雪，使本无浓云的壶口周围，不停地下着淋漓冷雨。我以往见过的庐山瀑布、黄果树瀑布、长白山天池瀑布等特大瀑布，都是悬挂在头顶需要仰望的，唯有黄河壶口瀑布从平地往深渊里跳去：千军万马般的上游来水，千次万次集体从壶口北侧跳下去，再万次千次集体从壶口南侧跳出来，跳得惊心动魄、白烟万尺。那飞扬万尺的白烟，仿佛黄河出窍的灵魂，欢腾着，呼喊着，据说，晴天朗日下还会在壶口上空跳出万丈彩虹。那壮丽的景象正如诗句所云：“昆仑下九曲，到此一壶倾”（田际康）；“入中不见出，忽有云烟生”（刘龙光）；“收来一曲水，放出半天云”（南鹏）；“水底有龙掀巨浪，岸旁无雨挂长虹”（张应春）；“坎深九里十八丈，如雷声音不断鸣”（阎锡山）；“黄河天下险，壶口最惊人”（胡绳）；“一泓巨瀑惊天下，半壁河山侧耳听”（丁芒）；“有水鱼难住，无霖挂彩虹”（刘沧）…… 昨下午天阴日不朗，我没有看到彩虹，今早天晴气朗却还没到太阳出来的时候，行程匆忙，只好遗憾此行看不到壶口彩虹了。但黄河出窍的壮美灵魂在壶口狂欢之后，重归卧于河床的龙体再悄悄向大海奔去的情景，我却看得真真切切。这般气势，与五年前在美国看过的尼亚加拉大瀑布有几分相似。美国与加拿大共有且闻名世界的西方大瀑布，气势似比壶口瀑布还大些，但，我们的壶口，如一潭深不可测的文化之渊，源远流长。尧帝、舜帝和人祖山可以作证，大禹治水来过这里，孔子观“悬水三十仞，流沫四十里”来过这里，郦道元注水经来过这里，徐霞客写游记也来过这里……古往今来的文人政客更屡屡屈尊来过这里留墨，使得壶口早早就在华夏经典《山海经》《尚书》《吕氏春秋》《水经注》和许多志书里有了炎黄祖先发祥地的至尊地位，成为世界上一个最古老民族的文明之源。 遥望跳过壶口向大海奔去的黄河，我不禁暗自发问，黄河为什么非要跳入壶口而不是绕过壶口呢？如果黄河在上游改改方向，不就没有跳向壶口这粉身碎骨灵魂出窍的危险了吗？听人传说，一头肥壮的活猪失足落水跌入壶口，待从下游浮出时，浑身粗毛已一根不剩了。我又向黄河发问：面对万丈壶口深渊，你是怀着勇士赴汤蹈火的献身精神而跳的，还是六神无主深深绝望而随波逐流的呢？ 黄河不语，继续往无底的壶口里跳着、跳着，跳得匆匆忙忙、跌跌撞撞，再跳上岸时，已撞得伤痕累累，浑身流着白色的血沫。 看那流着白色的血沫安然向大海流去的黄河，仿佛在向我启示：九曲黄河这是顺势而行，改变天势非我力所能及，我还没有发现，哪里比壶口更能让我有望奔向大海！ 盼能寻到一条最为理想之路的炎黄子孙，我深情凝视壶口之上舞动的白烟和绿色卧龙那一身白色的血沫，驻足良久。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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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源：刘兆林；本文作者：山西日报201408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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