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我们家搬到了六平房。
六平房的旧址为下兰村农田。据说之所以起名叫“六平房”,是因为1956年太钢在此先建成了六排平房宿舍。事实上,迎新街除青楼、红楼楼房宿舍外,还有20个平房宿舍,从一平房一直到二十平房。所以因六排平房而俗称“六平房”并不确切。况且,听老人们讲,一搬来的时候,六平房就是现在的样子。
六平房在迎新街的西南,紧挨着著名的十里钢城。东边与南边隔过围墙就是太钢,落锤工段的大吊车,天天伸着长长的胳膊转过来转过去,从火车上吸起来大大的铁块,然后放在地上,“咚”的一声,震得家家的地都晃。西边隔一条铁路和大同路就是下兰村。六平房就像是一个大大的院子,被钢城、铁道和农田围了个密实。它的北面、西面一到夏秋就是青纱帐了。
六平房住着二三百户人家。齐齐整整的平房,每排都长着一棵棵高高大大的杨树。一到夏天,巨大的树冠隔开了暑气。在悠长的蝉声里,从远处望去,六平房就隐在一片绿海之中。
城乡接壤处的生活环境,带给人的影响是深远的。钢铁工人的粗犷淳朴,田野的广阔平坦,给了我们两个不同的世界并自然交融。
厂子里的大铁堆,村子里的田地,成了我们自由的天地。这里多的是草地和花丛,还有池塘和稻田。我们捕蝴蝶、捉蚂蚱、钓蜻蜒,还可以跑去看电视、换汽水。所以尽管出生在贫瘠的年代,做工人的父辈没能给我们营造出一个有多少文化的氛围,可我们的童年因自由放飞而快乐无比,我们的人生底色因纯朴而周正。
宿舍中间是一所学校,操场极大。我们在那里读了小学、中学。迎新街青楼、红楼的学生都要跨过那条铁道线,来这里上学。因为是职工宿舍,小卖部、医务所,这里全有。一到秋收时分,人们又会去下兰村的地里挖挖土豆、红薯,拾拾萝卜缨子。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让我们的日子多了几分自在。
我家在这儿住了40多年。那个小小的有些简陋的院落里,留下了我家近半个世纪的生命痕迹。在漫长的岁月里,房子几经翻修,原先那些大树不知何故全部锯去了,而母亲手植的泡桐,则从拇指粗细长成两三人合抱不住的大树,花开时紫盈盈的。我们兄妹五人先后在这里长大、结婚,孙子辈也到了婚娶的年龄。一到周末,我们家家都携儿带女地回来了,叫奶奶的,喊姥姥的,连成一片,母亲的小院立时热闹开了。这时母亲最开心,别人家也最羡慕。可是那天,她一手带大的孙子要结婚的前一天,母亲去了,她和父亲一样,走得是那样突然,让我们又一次咀嚼到什么是“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滋味。
母亲没了,泡桐树也倒了,小院空了,六平房成了我们的伤心地。虽然我不是出生在这儿,可我一直认为,六平房是我生命的摇篮,根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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