蘸片子是一种简单的食物。与饺子相比,好像一个朴拙的人和一个精致的人站在一起。一旦精致,就少不了某些地方的繁复华丽;而朴拙就自由随意许多。
蘸片子是一个象形词和象声词。就是用面将菜裹了,煮熟了蘸着调和吃。这种吃食在过去的晋中一带流行,属粗饭,多长在农家,后来生活水平提高了,人们就不做这样的饭了。但近几年某些以粗粮做招牌的饭店又推出这种吃食,我想吃者大都是后来变成城里人的怀旧一族吧。
要能让面裹住菜并在沸腾的锅里不至于皮肉分离,那就需要豆面来做月下老人。豆面天生有凝聚力,可以让面和菜两种不相干的食物相干起来。盛行粗粮的岁月,红面是主角,温水调成稠糊状,冬天裹挟了大白菜,春天傍菠菜,夏天缠绕豆角,往盛开的水里一坠,立马就有形有款。滚三滚,捞出来摆在盘子里,被人像尊贵的饺子一样对待,一人面前放一小碟调料,山西人嘛,醋调和首当其冲。当然醋调和是加工过的,用烧红的油炸了花椒、蒜、葱、辣椒等,最后倒入醋熬煮一两分钟,就减去了醋本身的那种单调浅薄的酸,具有了回肠荡气的浓香。现在蔬菜不稀缺,吃蘸片子的调和多了炒西红柿酱。两种调料也可混着吃。
我小时候生活在太原的南郊,从小就喜欢吃蘸片子。夏天花草滋长的日子,人们会采集一种叫玉骨的野菜,卵形叶,叶背面呈紫红色,拿来做蘸片子,别具清香和爽滑。有一段时间,一位女老师天天都问我,中午吃什么来?我腼腆地一低头:蘸片子。其实也未必每次都是,但我认定蘸片子比高粱面剔尖体面,虽然原料一样,但因吃法讲究就好像档次高了一格,我小小的虚荣心为这种食物添加了生活甜蜜的砝码。
先生是晋东南人,压根儿就没听说过这种食物,但在我的熏陶下,现在吃起蘸片子来也是行家里手。不过,这种食物命里就是生活中的配角,偶尔出场,也只是做到温习一下自己而已。转身还是躲在岁月的深处,静听默想,颇有山中隐士的境界。
我一直以为,初做此食的可能是落魄了的富人,再也配不齐饺子的原料,却梦想吃饺子的那种派头,所以灵机一动就发明了蘸片子。从沸腾的锅里用笊篱捞出似深海古怪鱼虾的东西,往方桌上一放,热腾腾的白雾里,谁能看得清是富贵,还是清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