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1968年12月离开北京到山西插队的。
到插队的村里不久,就赶上了农历新年。
那时的农村还相当穷困,常年不够吃,平日里窝头咸菜能吃饱就是好的。但老话是“穷年不穷节”,再穷的日子,过节都不能马虎。
一进腊月,女人们就忙开了,要拆洗被褥打扫房屋,要为全家老少每一口人准备出新衣新裤,包括脚上的新鞋。
这还不算,还要蒸馍炸糕,把正月里的主食准备出来。先要一笼笼地蒸馍,蒸好后晾掉水汽,一层层码进缸里,到时随吃随取。
生产队里杀猪杀羊是年前最热闹的时刻。平日农民的饭桌上是见不到肉的,肉领回家后要按照不同的用途分类处置。羊肉可以剁馅包饺子,还可以汆丸子;猪肉的做法就多了,村里一位公认的能人很得意地“教”过我怎样将二斤猪肉做成八个肉菜:扣肉,咕咾肉,过油肉,红烧肉……不一而足。对于当时的农村,谈论吃食,谁吃过什么,一种东西怎样吃又怎样做,都是极有吸引力的话题。
年就在这样的期待和准备中一天天临近了。
记得除夕那天,我和十几个知青还商量着晚上吃点什么,没想到乡亲们却把我们分别拉到各自的家里吃年夜饭。
我去的这家有四口人,一进门炕桌上已摆满凉菜,有拌粉条、土豆丝和炒豆腐等,中间是刚刚点上火的火锅。就着烫好的酒吃了一阵凉菜,火锅沸腾起来,掀开盖子,锅底铺着白菜,依次一层层码放着炸土豆、粉条、肉块、炸豆腐、肉丸子,咕嘟咕嘟地冒着气。这是当地农民待客最隆重的菜式了。
从除夕后半夜起,村里零零星星响起鞭炮声。那时的农民还很穷,能买百响一挂的小鞭就很不错了。燃放前先将编起的炮捻解开,一个一个地点,孩子们成群结队地从这家点到那家。大年初一,看谁家门前的炮屑最多,说明谁家来年的运道最好。而这炮屑,初五之前是不兴扫掉的。
我是在初一半前晌才走到巷子里的。只见老老少少都喜气洋洋地立在巷口,每个人都一身新衣裳。人们就在巷口互道过年好,问候的同时也用目光彼此打量,看谁家的新衣最合体,谁家的花袄最漂亮。从这儿就能看出谁家的日子过得好,谁家的女人能干。
我从小到大过过不少年,但那个年让我感觉特别新鲜,也是我至今印象最深的“年”。那在眼前晃动的新袄新裤,那冒着热气香气袭人的火锅,都成了我对“过年”最形象的记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