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休了，我常常想起40年前，在铁建工作、生活的情景。一个看上去40多岁，而实际年龄只有38岁的瘦弱中年人，身穿蓝色中山装，定格在眼前，他就是我连第二任连长，一名来自某小学的副校长。

    1971年7月，我们铁建兵团在古交修古钢铁路专用线。午饭后，天气骤变，电闪雷鸣，倾盆大雨突然而至，雨点落地上溅起阵阵尘土，转眼之间变成白茫茫的雨雾。正在帐篷里午休的战士们被大雨惊醒，一会儿帐篷进水啦，脸盆、鞋子向门外飘去，大家手忙脚乱将地上的东西往床上搬，帐篷过道顿时变成一条小河，无所事事的战士们，有的爬在床上叠小船，有的依然蒙头大睡，享受着这难得的清闲。突然，帐篷栅栏门开了，一位看工地的战士浑身是水，闯了进来。“不好了！工地发大水了！挡水墙有危险！”大家不约而同地冒着大雨向工地奔去。

    平时一滴水也没有的干河滩，变成了一条大河，浊浪滔天，听不到水声，只能听到石头在水中滚动的咕隆声，大家在刚刚垒了一半的挡水墙前，试图组成一道人墙，在齐腰身的水中，手挽手冲向洪水中，水流太急了，河底是滚动的石头，人在水中很难站立，鞋袜，甚至裤子转眼之间就让洪水冲走了。那是一个崇尚英雄的时代，“宁肯前进一步死，绝不后退半步生！”战士们高喊毛主席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一次又一次冲入洪水中，勉强组成两道人墙。连长赶到了，看到这种情况，大声命令到：“全体人员，立即上岸”！战士们抓住这千载难逢争当英雄的机遇，一反常态，不听连长的命令。人墙中又响起了毛主席语录的朗诵声。连长感到一阵冷风吹过，他向上游望去，一道洪峰翻滚着向大家奔来，连长抢过通讯员手中的雨伞，收拢后跳进洪水中，挥手打向人墙，“快上岸！洪峰来了！”连长高声喊道。人墙在连长不断的打击下土崩瓦解了，战士们就像赶鸭子一样被赶上岸。通讯员刚把连长搀上岸，半米多高的洪峰来到眼前。战士们默默望着汹涌的洪水，望着刚刚垒到一半的挡水墙一点点地向水中倾斜，倒向洪水中，眼中热泪滚滚。连长站在一块石头上，面向大家高声说道：“同志们，别难过！墙垮了，我们可以重建，人死了却不能复生。毛主席教导我们，世界上人是最宝贵的，只要有了人，什么人间奇迹都能创造出来！你们是无私无畏的铁建战士，国家需要你们，你们的父母需要你们，你们肩负着建设祖国，保卫祖国的历史重任，任重而道远！”

    第二天，下游传来一辆吉普车被洪水冲到几里外，造成两人死亡的消息。

    两年后，铁路建成了，但终因设计等原因，屡屡发生事故，而停用报废。数千铁建战士苦战近两年，付出数人死亡、数十人伤残的代价，换来一条还没有使用就报废的铁路。如果连长不及时阻止，冲毁的不仅是挡水墙，很有可能，我连近百人的铁建战士也将有人付出生命的代价。

    连长去世已经十多年了，我仍然经常想起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