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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灵丘当铁建兵的往事

  公元1971521日上午,我与街坊同伴王建邦来到太原九中(现太原大学)的操场上。我们报名参加了铁建,今天要从这里出发。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操场上很热闹,停着一辆辆军用卡车。虽然没有胸佩红花,也没有敲锣打鼓,我们这些少男少女们依然兴奋,一副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模样。大哥来送我,自行车上驮着我的行李卷,他很不放心,因我的腿一年多前有过一次骨折,怕修铁路吃不消。

    先把行李卷摆放在卡车上,我们再坐在行李上,车就开了,向北而去,目标是晋北的灵丘县。

    所谓铁建,是山西省铁路建设兵团的简称。说是兵团,并不是正儿八经的部队,与新疆、黑龙江的生产建设兵团也不是一码事。我不知道其他省有无组建过铁建,山西这个铁建是个临时组织,前后存在不过3年。建制是仿部队的,师团营连排班,哪一个层次也不少。连以上的领导都是国家干部,大部分来自公安部门。铁建主要是去修京原(北京至原平)线的,当时这是条战备铁路。靠这帮学生娃就能修了铁路?现在想来也觉得可笑。铁路主要还靠解放军的铁道兵来修,铁建只能干些粗活笨活,挖土方敲石子垫路基什么的。叫铁建兵团是好听,其实就是学生民工。组建铁建,当局应当还有另外的意思,就是为当时已毕业的历届中学生整体找个出路,别留在城里惹事生非。

    我们的车队深夜方到了目的地。太原到灵丘不过300公里,车队却走了十几个小时,大部分时间在山里绕来绕去,好像还经过了著名的平型关。我第一次坐这么长时间的汽车,吐得一塌糊涂。好几次发生险情,汽车差点坠下深沟,有人时刻准备跳车,我却晕得难受至极,反而觉得翻到沟里是一种解脱。人在年少时真不怎么怕死,人是越老才越怕死的。

    我们到了一个叫孤山的村子驻扎下来。我这才知道了我们属三团十八连。我们不是第一批到铁建的,当初铁建三个团,一团是南城区(现迎泽区)的,二团是北城区(现杏花岭区)的,三团是河西区(现万柏林区)的。我们本来自北城区,却被编入三团,当时的一二团可能已转战到古交了。三团的前9个连是一年前的老战士,我们“新兵”编成了后9个连。

    我们三团十八连有5个排,3个男排2个女排,每排50多人,另有一个炊事班。连的最高领导是指导员,叫马俊山,听说当过鼓楼派出所的所长。还有个司务长,姓侯,是位小学老师,还有位医生,姓张,是市人民医院的外科医生,若干年后当了院长。再有就是两位解放军,从铁道兵那里过来,专门负责技术指导。

    初开始我被分在一排,4个人挤在老乡的一间小土屋里,也没有炕,地上铺了厚厚的干草当床。第一次离开父母过集体生活,还怪兴奋的。第一次领到工资后(每月30多元),我们一人凑了一元,买了房东的鸡蛋,并让其煮熟,差不多堆满了一洗脸盆,4个人坐在草铺上,“乒乒乓乓”磕剥着鸡蛋吃起来。那鸡蛋也就五六角钱一斤,每人吃了大概有20个,这“工作”好像还是在饭后进行的,肚子也没觉得多么撑。

    我当时很瘦弱,确实也没力气。起初工作是修整路基,推车垫土打夯,都不是我的强项,嗓子还行,那就喊号子吧。别人抬着沉重的石头墩子打夯,我站在一旁喊着号子,无非也是“下定决心,不怕牺牲”之类。

    一天,我被传唤至连部,说要让我当文书。原来我写的一篇报道稿被相中,马指导员认为此人可用,便被招至其身边。其实连部已有文书,是六中的老高中毕业生王禹光,比我大六七岁。我写的稿子就是他推荐给指导员的。当天我就搬到连部的大炕上住下来。后来连里的人叫禹光是大文书,叫我是小文书。

    写了一篇报道改变了我的走向。若干年后,我还真走上了职业写稿的道路,直到今天,还在做着新闻的营生。

当年去铁建是很容易的,起码我们那一批是这样的。一不政审,二不体检,报个名就可以了。所以许多家庭出身不好或者父母有这样那样“问题”的人,都跑到铁建里来了。那时年轻人较好的出路有两条:一是参军当兵,二是进厂做工。我就很想参军,但一想到自家的出身,再想眼睛还近视,心气便泄了大半。到铁建的条件真宽松,我记得我们连最大的一位30多岁了,在社会上混了好些年,也没个正经工作,便到了铁建。最小的才十四五岁,有的发育不好,看上去十二三岁的样子,哪能干那么重的活,只能跑腿打杂。

说实在的,“问题少年”也不是没有,好打架的主儿更不稀罕,所谓的“赖小子”也真不少。所以让公安部门的人去带这支队伍,是有想法的。

冬天,铁建的大部队撤回城里了,统一发了菜绿色的棉衣。你看吧,省城大街小巷到处是铁建的男男女女,“满城尽穿白菜绿”。现在太原市的出租车不过8000辆,街上就满眼都是了,铁建的总“兵力”至少在万人以上,这万余人无所事事,身着挺怪挺惹眼的衣装上了街,那是何等壮观的景象。当时也无网吧迪吧歌厅舞厅,只能结伴在街上溜达。正值精力过剩阶段,无处发泄,滋事打架便成了一个刺激。所以街面上常有“战斗”出现,于是便有“铁匪”一词流行于太原人口头。

现在的“80”后、“90后”时髦做“宅男”、“宅女”,那时的人 “宅”不住啊,多少口人挤在个小破屋里,除了睡觉就没法呆。我们院里有一家,三代六口人挤在一间不足10平方米的屋里,现在想来真不可思议。

1971年秋天,我们连也从灵丘撤回了太原。当时中国出了件大事,那就是著名的 9·13”林彪出逃事件。一般老百姓的生活倒也没有什么异样。在我印象里,“文革”初期的喧闹不休已过去,街面上也相对安静许多。阳光依然灿烂,也没什么污染,太原的秋色真好,天蓝云白,空气鲜爽。

在太原休整期间,团里组织了一次批判大会,批判对象是林彪,地点在一家工厂的大礼堂,我代表连里发言。我把稿子写得挺华丽,排比句、对仗句一串一串的,记得还引用上了唐诗:“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是从报纸上模仿来的。大概我骨子里就有表演欲,批判稿也念得风生水起。我学电影《列宁在十月》里演讲的腔调,有点嘲弄调侃的味道,抑扬顿挫拿捏到位。我 “入戏”了,把批判对象林彪当成了“戏”中的一个角色。当我把文尾的惊叹号都表现出来后,礼堂里爆起长久的掌声。从过道上走回座位时,都能感到一束束惊叹的目光射来。几个月后,在团部碰到一个女生,立即认出我来,说我在台上真像个演员,语气里不无羡意。

第二天,我去火车站买车票,队排得很长,我有些不耐烦,便蹭到窗口想插队,后面的人不让,吵起来。昨日演讲兴奋的余韵还在,所以嘴上也不疲软,结果被臂上箍红袖标的人带到了治安办公室。“审”我的是一位女警察,挺漂亮,但很冷酷,厉言把我训斥了一番,放了。昨天还在台上激情万丈,手舞足蹈,今天就让警察训了个灰头土脸,狼狈不堪。人生这运气走势,有时真让你无可奈何。

十七八岁,正是读书学习的黄金岁月,我们却被耽误了,这种先天不足其实是难以弥补的。

再说那篇批判稿,自认为写得很精彩,又修饰一番,投给了《太原报》(如今的 《太原日报》),这是我第一次投稿,当然是石沉大海了。但谁又想到,十几年后,我还真成了这家报社编辑部的一员。

1972年春天,我们连上了古交山。铁建的大部队早已转战到这里,修古钢的专用小铁路,说它小,是因为比普通铁路窄了许多。

也许我们是后组建的连队,总赶在工程扫尾阶段,京原线是这样,古钢线也是这样。因此大规模的会战、夜战、苦战、硬战,我们遇上的不多。我们连200多人,没有在施工中死人,甚至连受重伤的也没有。这是幸事一桩。但上古交后,死了一个人。这个人姓穆,犯有癫痫病。一次如厕,恰恰犯病,掉进茅坑里,那坑也太过饱满,竟把人淹死了。

因为老连队有许多人分配工作走掉了,我们这个连便被拆散,充实到那些缺员的连队。我被分到一团三连,在石家河,村子在半山坡上。

到了新连队,我不当文书了,人家连部已有个女文书。我到了排里,与大家一起干活,心里多少有些失落。看来“能上不能下”是人的一种本能,现在的干部管理体制,要想解决“能上能下”问题,的确不那么容易。

一天晚饭后,我出去闲转,见门前石磨上蹲着一个人,戴副眼镜。我俩聊起来,很投缘。此人阎生金,山大附中老高三毕业生,曾是省城一著名“造反派”组织的笔杆子,文风犀利。英雄落难,到了铁建。阎君本来也在三连当文书,但性格耿介,与连长一语不合,便干起仗来,终被贬到排里。生金后来分配工作时,被分到环卫大队,曾掏过大粪,倒过垃圾。毕竟笔杆子厉害,一路写来,竟写到了报社。我到报社时,还得益于他的引荐。生金以评论见长,常以“隋伯藻”之笔名发表观点。“隋伯藻”即“睡不着”,眼见不平之事心就不能平静,忧国忧民之情何其炽烈?此乃后话。

生金离开连部后,可能缺了人手,影响到工作,我又被稀里糊涂地召到连部,顶了生金的空缺。

话说该连有4个女生,干姐妹似的,好得一塌糊涂。老大姓高,外号“大头”,不知因何而来,可能是“大姐大”的意思?老二外号“鹭鸶”,身材苗条,尤双腿细长,故得此名,舞跳得好。老三晓梅,是连部的统计员,个子也高,沉稳平和,是四姐妹中最漂亮的。老四也姓高,白白胖胖,脾气爽直,人们唤她“熊猫”。我与她们年纪相仿,习气相投,倒也能聊到一起。在山村的大树下,在老乡的小院里,我们说人生,谈文学,讲见闻,叹前途,其乐融融。虽然我是外来者,在这个老连队里不免有些生疏,但却得到她们许多关照。这些来自异性的温情,让我心中备感欣悦。那真是一种单纯真诚的友情,长期的革命正统教育,使我们崇尚高尚纯洁。几个月后,我们原来的连队要重新组合了,我与四姐妹也要分别了,真有依依不舍之感。她们送了我笔记本之类的小礼物,上面写了勉励的话,虽然是“听毛主席的话,争取更大胜利”的流行语言,但别有一番情谊在里面。

我们原来的连队又重新会合了,在古交的南头村。不过不属于三团了,改属二团,本来我们来自北城区的人就应该在二团。但没过几个月,我就被分配工作了,到了太原造纸厂。

我的铁建生涯结束了,一共只有一年半。

若干年后再上古交,我们修的小铁路不见了踪影,据说被拆除了。不知道为什么,可能用不着了。

人其实是很渺小的,不要说在大宇宙、大自然面前,就是在一定的社会背景和时代里,你完全没有把握自己命运的能力,你不知道自己的前途如何,也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多年后再看有什么价值意义。你以为很真切的东西,过后回首再看,竟是旧梦一场。当风暴刮起来时,谁知道会把你吹到何方?

然每个人对自身来说也是一个大宇宙。你的生老病死,你的喜怒哀乐,却是刻骨铭心的。好事降临,让你高兴时,你看谁都可意,满世界都是阳光;遭遇噩运,令你悲痛时,你会觉得繁华离你很远,生活一片漆黑。

人生怎样才算成熟?就是把自然与自身平衡得很好。这需要岁月的磨炼。

青春是一个人的青涩时光,谈不上成熟,却珍贵而美好,因为只有一次。经过那梦想,那纯情,那可笑,那付出,才开始走上成熟之路。不管哪个时代的青春,不管青春在哪里度过,不管青春时代做过什么,欢乐还是伤感,骄傲还是遗憾,想起来都是一样的温馨。因为有过青春,人生才显得不那么沉闷。

本文来源:太原晚报20110221;本文作者:蒋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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