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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氏夕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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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当空,柳氏民居高台上浓荫蔽日,微风吹拂着树下的弱草柔花。一位名叫王良的老人缓缓向我讲述着有关这处民居的故事。 阳城古称濩泽;沁水古为端氏地。两汉时,阳城、沁水皆为河东郡一县。柳宗元,唐宋八大家之一,史记河东人氏。几百年来,眼下这山野之地,名字改来改去,不知道满足了多少成功人士的命名嗜好,难怪我长了这么大,现在才知道自己有这么个名人老乡。欣喜瞬间在脑中过了一下电,请原谅我的浅薄,虚荣本是人性深处根除不去的苦难印记。 柳宗元本是河东一户普通人家的儿子,只因书读得通透,诗文做得好,摇身一变,便成了无数读书人的典范。他既然十年寒窗终成正果,自然少不了让平常帮助过他的族人沾点光,演绎一曲鸡犬升天的神话。 财富、仕途、才华……老天似乎特别眷顾柳宗元,让他拥有了如此之多世人无法完成的梦想。渐渐地,在一片赞美声中,他的骨子里滋生出了狂放的因子。有才华的人大多狂放,这得拜周围那些众星拱月的追星族所赐。君不见那些名人纪念馆,游人们个个屏气凝神地进去,一脸肃穆地出来,仰望的目光下是自贬三分的自轻自贱,恨不得匍匐在已故名人的脚下。这骨子里的奴性既害了自己,又害了偶像。殊不知,这些名人也是人,也会放屁打嗝,偶尔甚至也会说几句粗话。他有才华尊重他便是了,仰视倒是不必。宠惯是另一种意义的迫害,它使当事人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柳宗元便是被捧得飘飘然的文人中的一位。 通常历史上的开国皇帝都是无赖出身,一身反骨,两袖匪气。武则天无疑具备这样反常的素质,她既然不惜拿儿女开刀,也要将天地万物归为己有,自然会摆出一幅威仪天下的模样来。不过是颠覆一种惯性,很多人享受不了这种颠覆的快感,柳宗元就是其中一位。狂与傲的对垒。实事求是地讲,柳宗元的才气自然敌不过女皇陛下厚重的权力。于是,鱼死了,网若干年之后才破。 才子输得很惨,被灭了九族。曾经的阳光普照变成了乌云密布。柳氏族人作鸟兽散,飞也似地逃回河东,却也不敢回原来的村庄,只是选了一处僻静之地,布衣茅舍,低眉顺眼地过起了仰人鼻息的日子。 潮起潮落,眼瞅着日头底下唐朝亡了、宋朝灭了,柳宗元死不瞑目的灵魂终于可以安息了。几百年后,明朝皇帝在享受了柳才子的精神产品之后,一时兴起,便给我的这位老乡平了反。可悲可叹,世间黑白就在皇帝的两片薄薄的嘴唇之间转换! 柳氏族人现在已经送走好多列祖列宗了,闻得这天大的喜讯,纷纷奔走相告。在某位族长的屋里,相聚一堂的柳氏族人以全票通过了一个决定:将祖先遗留下来的宝贝换作银两,买来砖瓦木料,大张旗鼓地重振门楣,以告慰先灵!于是,这个小小的村落里,地缝、墙壁、石洞、树根皆被开膛破肚,老祖宗传下来的宝贝最终还是要仰仗老祖宗的名号才能拿出来显摆。 柳氏族人一改往日土里土气的朴素,开始孜孜不倦地将全身心投入到建筑艺术的事业上来。既被冤枉了几百年,曾经不得不隐姓埋名的柳氏族人心潮难平之下,便嘱匠人在雕塑中留下了不易察觉的痕迹,出了自家的一口恶气。可惜了这巧夺天工的浮雕建筑,失去了平静安详的灵魂,被凝固成一曲游离愤怒的情绪。 庭院深锁。恢复了名号的柳家,用这高堂宅院将自己与阳光空气隔绝开来,曾经一起嬉戏的伙伴因为身份的骤然悬殊,被一堵高墙阻隔。当女儿脸上的潮红渐渐地在深闺中褪尽,那扇雕花木门推开了多少忧伤与哀愁!原先大得裁不尽的阳光布匹,被窗棂精细地切割成了花朵鳞片,檐下滴水的回廊里,青苔遍长,恋人落寞的背影已被夕阳照成了一声叹息。 保家卫国,光耀门楣的梦想最终消失在了漫无边际的岁月里。 尽管如此,柳氏族人倾尽财力的举动,还是为柳宗元争了光,遗留至今的柳氏民居依然保存完好,它不可替代的历史价值和美学价值令今人窒息。那些被遗忘了名字的匠人们抓住了这难得的机遇,在飞檐屏壁上留下了浓郁东方风情的镂空浮雕,将线条之柔和形态之劲刻画到了完美,完全可以与西方那些雕塑建筑相媲美。 这是柳氏族人的回光返照。我不得不残酷地说,如果后代被平凡淹没,祖宗再大的名气也只是飘忽不定的影子,捉不住也唤不来。真可谓:柳氏族人今安在,堂榭空旷影作答! 在柳氏民居的外围,一处被围垛环绕的院落吸引了我的目光。这是一处养马人的住所,比起那精美的住宅、奢华的气场,我更中意这清幽的所在。一株几百岁的老树将绿荫铺了满地,墙壁上半圆的拴马石业已有了裂隙。牵一匹马出去,嘚嘚嘚地下了石阶,在河道边横溢着的草汁中与时光厮磨,砍柴、割草、饮马,日子将过得多么悠哉!只可惜曾经的养马人已经同柳氏族人一起,消失在了深不可测的时光中。 日头西斜,我该打道回府了。在往南60公里处,有一间陋室,内置窄床一张、杂书一堆,容我安睡,供我阅读。只要我还活着,若想跨马扬鞭,推开门去,天下何处我去不得!何必把自己拘泥于这华美的石头缝中!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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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氏民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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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来源:山西日报20111128;本文作者:刘劲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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