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原，柳巷是个人人皆知的去处。柳巷在太原的地位就好比北京的王府井，上海的南京路，都是商厦林立、店铺云集的地方，每天每日熙来攘往、人流攒动。在这个热闹之极的去处，在那些争奇斗艳、出语惊人的门面、广告之间，有一个不大被人注意的景致：在柳巷北口安安静静站着两棵老树，一前一后，相隔二三十步，都是槐树。30年前我初到太原的时候，柳巷北口的路边上就站着这两棵老槐树。那时候柳巷北口街窄房矮，两棵老槐树挤在行人和车流旁边，老朽粗糙的树干翻裂着也是老朽粗糙的树皮，树皮剥落的地方露出来的木头已经是黑灰色的，几乎像是粗木桩的树干上伸出几根老枝子，老枝子上抽出一些稀疏的细枝子和也是稀稀落落的树叶，树叶上常年落一层灰蒙蒙的尘土。如果是在冬天看见它们，你绝不会想到那两棵又粗又老、枝杈歪斜的老树桩，来年还会发芽，长叶，开花，结籽。柳巷是繁华闹市，巷口自然是人、车交汇的地方，树下面来去匆匆的车流和人流嘈杂纷乱，很少有谁抬起头来看看这两棵老树。
记不清是因为什么原因了，我曾有几次在冬天的清早从它们身边路过，没有车辆，也没有行人的街口空荡荡的，路灯已经灭了，街巷里一派清冷的晨光。冷寂的昏暗中老槐树苍老黝黑的身影，就像是凝冻了一样，支离参差地挂在天幕上，那一刻，心里忽然就想起了“时间”这两个字。太原人都知道，这两棵老树是唐槐。从唐朝开国到现在，已经有1300多年的时间，在老槐树的枝杈上发芽，落叶。
隋朝末年农民起义接连不断，整个国家陷于战乱，隋炀帝大业十三年，公元617年，当时的太原留守李渊从太原
（古称晋阳）发兵攻克长安，第二年就在关中称帝，建都长安。就像汉高祖刘邦曾经被封为汉王，就把自己的国号定名为汉；杨坚袭爵隋国公就立国号为隋一样，李渊曾袭封唐国公，他依照惯例把自己创建的国家命名为唐。恐怕李渊自己也不会想到，他创建的国家，日后会成为世界历史上最辉煌的一个国度，国号“唐”会成为中国和中国人的代称。千百年后，漂流四海的华人把自己的故土称作
“唐山”，把自己的聚居之地叫做“唐人街”。在看似随口而出、信手拈来的称呼后面，却有着中国人慎终追远、溯本求源的坚韧信念。
如果真的对
“唐”这个称呼寻根问底，就会知道，华夏民族最早的部落陶唐氏就在山西平阳（现在的临汾）附近聚居，陶唐氏的首领就是被后世尊崇为圣人的尧，所以临汾又称
“尧都”。后来的方国“唐”也在山西境内。再后来，西周早年，根据《史记·晋世家第九》记载：“武王崩，成王立，唐有乱，周公诛灭唐。成王与叔虞戏（注：叔虞是成王的弟弟），削桐叶为圭，以与叔虞，曰：‘以此封若。’史佚因请择日立叔虞。成王曰：‘吾与之戏耳。’史佚曰：‘天子无戏言。言则史书之，礼成之，乐歌之。’于是遂封叔虞于唐。唐在河、汾之东，方百里，故曰唐叔虞。”如今太原南郊著名的晋祠最初叫唐叔虞祠，本是专门用来祭奠唐叔虞的祠堂。这样看来，对一个唐字稍加追问，就可以追问出四五千年的历史。
李唐王朝对自己的发祥之地分外重视，不断扩建，到唐太宗时，不但在汾河两岸建起了东西两城，更在滔滔汾河上跨河修建了气势宏伟的中城，那时候就已经有1500年历史的晋阳古城，三城相连，城墙逶迤数十里，楼宇巍峨错落，园林、寺庙、民居鳞次栉比，史称太原三城。那是太原历史上最为壮观的鼎盛时期。然而，岁月悠悠，物换星移，时间的长河不知磨灭了多少辉煌和灿烂。大唐国都长安古城的盛况早已烟消云散。壮丽的太原三城也毁在宋太宗赵光义的手中，先是纵火焚烧，继而又引河倒灌，最终片瓦无存。迄今为止，中国境内存留在世的唐代建筑只剩下五处，山西有其中的三处。如果再想追寻、体味大唐的辉煌，我们更多的只能凭借着唐诗来想象了。可是，站在太原柳巷北口的那两棵老树，那两棵仍然在发芽、抽叶、开花、结籽的唐槐，却是真正存活至今的活着的见证。
现在柳巷北口已经拓宽了，当初挤在路边的两棵老槐树如今站在了马路的正中间，老树脚下专门修建了石头雕刻的围栏。当夜深人静，或是晨曦微露的时分，如果有微风吹过，你就会听见当年白居易和贾岛都听过的飒飒如语的树声。■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