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年前，1944年4月23日，辛亥革命元勋景耀月在北平逝去。他辉煌的一生就此沉寂；64年后的今天，景耀月的故里山西芮城，将景氏故居的修复列入了旅游开发大计。
为孙中山拟辞授玺
1882年出生的景耀月，是山西芮城县陌南镇小寺前村人。梁启超《饮冰室合集》中提及的“晋人少瘦生”是也。
景耀月幼年家境困窘，家中靠租种土地和编制竹器为生。他少而聪慧，因学业优秀被选入太原令德堂（后并入山西大学堂）学习，清光绪二十九年（公元1903年）考中举人。次年，作为山西首批官派留日学生之一，他赴日本早稻田大学攻读法律。
他结缘革命。在日留学期间，景耀月参加了孙中山创立的同盟会，并被推举为中国留日同学会主席。他和于右任等人发起并成立了豫、晋、秦、陇协会并担任会长；与胡汉民、宋教仁、黄兴等人一起，为在中国开创民主共和奔走呐喊。
他才气过人。百年前那惨烈的护矿运动中，山西留日学生、烈士李培仁愤书蹈海，以身惊世。在李培仁的悼念会上，景耀月的祭文“……欲卒不忍读，一字一珠泪，泪痕斑斑留，血花烂如雨……”使闻者涕下。
他是晋人办报之先驱。他与山西留日学生发起创办了《第一晋话报》和《晋乘》等革命报刊，回到上海后又与于右任一起创办《民吁日报》，同时在许多刊物上发表战斗檄文，宣传、发动民众参与反帝反封建革命运动，被日本侵略者所仇，被清廷所不容，被迫流亡越南。
他是辛亥革命功臣。流亡期间，景耀月在越南各地组建了同盟会分支机构，后再度赴日，与孙中山、黄兴等共策南北起义之大事。辛亥革命前夕，他被委派负责北方地区的起义筹备直至归国。武昌起义爆发，各省纷纷响应，派代表集聚南京共商开国大计。景耀月以山西省代表的身份被推举为各省代表会议议长，总揽全局。在孙中山回国就任临时大总统前的两个多月里，一切内政外交军事财政和议等工作，皆由景耀月主持。百废待兴，无章可循，他呕心沥血夜不成眠，起草了《临时约法》和《临时政府组织法》，对民主体制的建立做出不朽贡献，以致当时欧美报纸甚至误报道他当选中华民国首任大总统。1912年1月1日，孙中山就任临时大总统。众人公推景耀月负责起草宣言。景耀月入侧室，执笔疾书，一挥而就成中华民国成立后第一号重要文告，在场诸人传阅后都暗暗钦佩：“……夫中国专制政治之毒，至二百年来而滋甚……血钟一鸣，义旗四起……披布腹心，唯我四万万同胞共鉴之！”他并以议长身份，双手捧大总统玉玺，向孙中山交付了印绶。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这一年，景耀月不到30岁。南京临时政府成立后，景耀月就任教育次长代总长，兼任南京政法大学校长，主持拟订了全国第一部民主教育法规。他经常与孙中山一起共商国是。孙中山曾亲书“高远”条幅赠予他。
毛泽东邀其赴陕北
柳亚子曾称景耀月：“太原公子气如虹。”鲁迅则赞誉他为“当代古典文学的最佳作者”。他与章太炎、黄侃等大家齐名，成就当时文坛“南章北景”“南黄北景”之说。
孙中山辞职并举荐袁世凯为大总统后，南京临时政府移至北京另行改组。这之前，为防袁氏破坏民国，景耀月本已被任命为山西都督，以控制北京局势。但景耀月到京后，袁不许他山西赴职。因反对袁氏称帝，景耀月被扣押并监视。他不惧环境险恶，不为重金收买所动，继续组建政友会反对袁世凯称帝。
张勋复辟后，景耀月潜回山西，发动晋、陕、豫各省革命力量，组织“两河讨逆军”，并被推举为总司令，声讨叛逆；曹锟贿选，景耀月不顾病中，托友人带手书痛责曹锟。张作霖逮捕李大钊等共产党人士时，景耀月写信劝阻，并联络张学良多方营救共产党员；“西安事变”发生，他一面致函张学良、杨虎城，一面写信给毛泽东和朱德：“必将使蒋停内战，息党争，顾大局，团结御侮，救亡图存，避免内战，勿予敌以可乘之机。”毛泽东亦派人带手书给景耀月，邀他赴陕北共商国是。正患肾炎住院的景耀月未能成行，引为憾事。他的诗句“客心属陕使，惆怅意千重”说的便是此事。
此后时局混乱，使景耀月如“置身于粪窖”，从此退出政界以讲学为生。他先后担任过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辅仁大学等多所高校教授。
“九·一八事变”爆发，景耀月伏案痛哭，三日卧床不食。早年，他曾与郑孝胥私交甚厚，但郑就任伪满洲国总理后，景耀月写信斥郑“背叛祖国，认贼作父”绝交。也是在景的劝阻下，吴佩孚终未答应日本人要他出山搞“华北自治”的要求。
“七·七事变”后，日伪政府对景耀月硬逼软诱，被以“我是文人，无心政治”拒绝。日伪政府登报发表景就任北平图书馆馆长的消息，景耀月立即登报声明：“事先不知……实难胜任。”他常说：“我不能为文文山（文天祥），亦当效史可法！现在是民族兴亡大事，不同于国内争端，未可丝毫苟且！”
抗战期间，曾显赫一时的景耀月久居凶险，生活困顿，到了无钱治病食糠咽菜的地步，晚年异常悲惨。日伪军多次搜查他的住所，撕毁藏书，殴打、辱骂；他的两个儿子被以“抗日”罪名关押在宪兵队严刑逼问。为置他于死地，日伪政府派人以接他治病为由，将景耀月送入医院，谎告他患膀胱瘤，割开膀胱不予缝合，造成尿血、感染。一代辛亥革命元勋，就这样呻吟于病榻，每日出血盈盆，终被迫害致死。临终前，景耀月已预见到日寇的阴谋，叮嘱家人坚决拒绝日本人为其治丧：“万不得已时，就是把一切卖光、去要饭、饿死，也不准给日本人做事！”
他的遗体，最终被安放在北京山西义地之中。这是旅外的芮城人与山西同乡，为安葬客死之乡友，在北京朝阳区东坝河附近置的十余亩荒地。
一代英杰身后零落
在景家故居不足一百米处，记者见到了景耀月的孙女景雪妮。老人满布皱纹的脸上刻满了农民的辛劳与沧桑。她种地为生，当过裁缝，现开一间小杂货铺补贴家用。她用不太易辨的方言，断断续续地讲述着那些旧事，虽然对于祖父的荣耀，她其实也只是一星半点地从老人那里听到而已。
景耀月隐出政界，后半生日渐困顿平淡，在日军折磨下更陷入悲惨。而景氏后人的命运更令人唏嘘。景耀月的5个儿子：景匡，景玄，景柔，景炎，景最，分别是家乡的结发妻郑凤竹及在北京续娶的几位夫人所生。他们都有着深厚的国学功底。
长子景匡的命运颇富传奇色彩。他依父命就读于北京大学法律系，却一心沉迷于绘画艺术，偷转美术系惹怒景耀月，将他禁闭。景匡偷逃出来，随一支行军队伍走到山西洪洞，后被长官发现，安排在洪洞代理了三个月的县长。后又陆续在大同、怀仁、陕西汉中任国民政府县长。解放后他成为一名教师。1951年，景匡被当作“肃反”对象被捕入狱，先判死刑，后改判有期徒刑，1971年病逝。“文革”期间，芮城县绝大多数毛主席画像皆出于狱中的景匡之手。景雪妮就是景匡的次女，亦深历各种“运动”劫难。次子景玄曾在南京国民政府任职，解放后在河南任教。三子景柔曾为冯玉祥担任过秘书，后随傅作义将军起义，解放后在京工作。幼子景最也曾在傅作义部任职，解放后在大连一所中学任教。但兄弟几个都因出身倍受牵连，景柔被挂牌游街，曾想自尽，子女与他划清界限后，景柔孤独所终。景炎一直无职未婚，晚年与景柔一起生活。景最则被发配回芮城老家，不堪粗粝的农村生活病饿而死。他死后半月，“摘帽通知书”寄到。
如今，景耀月的后代，有的远在海外，有的在乡务农。
是非功过竟成冰火
景耀月逝世后国共两方面都有所表示。重庆国民党政府为他召开了隆重的追悼会，由于右任主祭宣读褒扬抚恤令，表彰他在创建中华民国中的不朽功勋和抗战期间以身殉国的大忠大义。延安的《新华日报》也发布了“景耀月先生逝世”的消息。
但对景耀月的人生评点，却有着截然不同的论调。《中华民国史志》载“景耀月等脱离国民党拥袁世凯”；《山西通志·人物志》第三辑更将景耀月定义为一个“官气十足、投机钻营的政客”。
今天，在南京中国近代史遗址博物馆中，孙中山蜡像左侧那位气宇轩昂者，便是景耀月。在武昌辛亥革命纪念馆和北京香山孙中山纪念堂，景耀月与孙中山等人的合影至今仍高高悬挂。在北京军事博物馆大型展览“复兴之路”上，我们也可以从那段记载中见到“教育次长”景耀月的名字……但，仅此而已。这个名字，并未因其辉煌的过去而像它的同侪黄兴、于右任等那般耳熟能详。
山西的景耀月民间研究者曾这样感叹：“景耀月有大功于山西，有大功于辛亥前后的国民革命，有大功于清末民初政坛、文坛、思想界、新闻界……完全值得挖掘，值得宣扬……”
民国间出版的一本《景耀月先生传》，如今是难以觅踪的古籍。
1991年，景炎专程从北京来到太原，参加由省政协举办的“纪念辛亥革命80周年”活动。他晚年曾悉心开始景耀月资料的收集和整理。令人遗憾的是，随着他的离世，大部分资料也散佚了。上世纪80年代中期，时任芮城县志办主任的景昆俊去北京寻访他时的一些记录，成为弥足珍贵的史料。
令人感到欣慰的是，景耀月32岁的重孙、景雪妮的儿子薛光宇，这个从初中时才开始渐渐了解曾祖、后来也学了法律、如今在晋中一家公司任职的年轻人，立志担负起整顿这段历史的重任。在他看来，现实是由历史维系的，作为载体，曾祖的故居有助于家乡的旅游开发；作为传承，曾祖的精神更应长久激励今人。
故居开发传承历史
千般寻访万般问，一代元勋景耀月的坟茔早已不存，永远消失在北京城的建设中了。去年，景家后人曾找到当年北京山西义地看守人的后代，都说掘地时只见白骨而不辨名姓。
故乡山西芮城的景家旧居，却在命运的眷顾中仍然安在。
似乎与黄土地格格不入的桑柔涧，自中条山南下，至陌南镇曲折东流，养育了一条溪水潺潺竹木清幽的深沟，然后蜿蜒东去愈东愈浅，数里外竟没有了涧的痕迹。这道沟，名“帝召谷”。就是在这里，一代英杰景耀月出世了。126年后，景家旧窑已半掩于荒草。村中老人至今传说：景耀月出生后，他家窑洞上方土崖突现一泓深潭，水清见底，大旱不涸。而景耀月离世后，那潭便也莫名消失。
旧窑数十步开外，那曾经“亭阁宽敞，回廊豁达，飞檐耸脊，画栋雕梁，家藏书画典籍甚宏，有孙中山、黄兴等人手书……”的景家故居，静静隐身于几排古树之后。
景耀月荣归故里，回京时带走了陌南镇上最有名的木匠史可鉴。史木匠足迹踏遍京城，一个月后回到陌南，花费十多年建成陌南镇有史以来最宏丽的建筑：景家新宅。而景耀月从此再未回乡。1939年，此宅被日寇侵占，景的结发妻郑氏也死于扫荡。
1956年，这里成为陌南中学。今天这里仍是校舍，一名男生敲响下课钟，三三两两奔出教室的学生们用纯朴的目光打量着记者。没有人知道，他们读于此栖于此的老宅，曾有过那样的辉煌。
去年起，芮城县有关部门图谋旅游大计。景宅将被修复，景耀月故居保护小组已经成立，学生迁出工作也正在进行中。不久的将来，待中条山隧道打通之后，出隧道的第一个芮城景点，就将是景耀月故居。
（本文感谢芮城县委、县志办、文联、山西省侨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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