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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藏于美国的傅山墨宝

  宣传部长访美专程寻宝

    公元200611月,中共太原市委常委、宣传部长范世康因公率团赴美考察访问。行期很短,事务很多,每天的行程被安排得满满的。但是,作为多年分管文教工作的市领导,除实地考察美国的一些著名大学、文体场馆、新闻机构和高科技企业外,还有一处是他绝对不能不去的,这就是居世界各大博物馆之首的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这个地方何以非去不可呢?是因为他在太原工作多年,曾先后担任过北郊区和晋源区的区委书记。晋源区是晋阳文化的发祥地,也是三晋文化的集聚地;而北郊区即现在的尖草坪区西村是明末清初文化大师傅山先生的出生地,这两个区可谓人文资源丰厚,为世人所瞩目。早在1999年夏季,晋源区刚出土了集东西方文化风格于一体的隋代虞弘墓汉白玉石椁时,就引起了海内外文化界的轰动,美国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馆长闻讯后专程来华,并执请将这件文物精品借到该馆搞了为期3个多月的展览。从那时起他就萌发了一个念头,只要有机会访美,就要亲自走进这所艺术殿堂,看看这里还有多少文化艺术精品是从我们山西、特别是从太原收集而来的。再就是山西太原的傅山先生不仅早被海外一些学者称为伟大的平民思想家,而且称为“中国封建社会的最后一位狂草大师”。作为收展世界顶级艺术精品的大都会博物馆,难道能不收不展包括傅山先生作品在内的文化精品吗?为此,他要求美方陪同人员无论如何也要专门安排好这次寻宝活动。

    果然,当他们一行走进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亚洲厅时,映入眼帘的第一件宝物就是来自晋阳天龙山的唐代汉白玉石佛头像……随后就在一间宽大的展室内看到了公元1657年傅山先生写给好友魏一鳌的书法精品十二条屏。当他们站在这件国宝面前,凝神观瞻傅山先生这幅十二条屏的墨宝时,仿佛穿越时空,在大洋彼岸与历史深处的傅山先生不期相遇。

    那么,这究竟是一件怎样的国宝呢?

    赠魏一鳌的十二条屏

    先看这十二条屏的原文:

    莲老道兄北发,真率之言饯之。

    当己丑、庚寅间,有上谷酒人以闲散官游晋,不其官而其酒,竟而酒其官,辄自号酒道人,似乎其放于酒者之言也。而酒人先刺平定,曾闻诸州人士道酒人自述者曰:“家世耕读,称礼法士,当壬午举于乡。”椒山先生亦上谷人,讲学主许衡而不主静修。吾固皆不主之,然椒山之所不主又异诸其吾之所不主者也。道人其无寒真醇之盟,宁得罪于静修可也。宗生璜嘱笔曰:“道人毕竟官也,胡不言官?”侨黄之人曰:“彼不官之,而我官之,则我不但得罪道人,亦得罪酒矣。”但属道人考最麴部时,须以其荗?之神—— 询诸竹林之贤。当魏晋之际,果何见而逃诸酒也。又有辞复静修矣。然而时尚择地而蹈,择言而言,以其乡之先民刘静修因为典型。既而乃慕竹林诸贤之为人,乃始饮,既而大饮,无日无时不饮矣。吾诚不知其安所见而舍静修远从嵇阮也。颜生咏叔夜曰:“鸾翮有时铩,龙性谁能驯。”咏嗣宗曰:“长啸似怀人,越礼自惊众。”顾颜生之自寓也,亦几几乎其中之。至于以“韬精日沉饮,谁知非荒宴”之加伯伦也,则又鏖糟龉龊为酒人开解,吾知伯伦之不受也。伯伦且曰,吾既同为龙鸾越礼惊众之人,何必不荒宴矣。故敢为酒人,必不屑屑求辞荒宴之名,酒道人其敢为荒宴者矣!吾虞静修之礼法绳道人,然道人勿顾也。静修无志用世者也,讲学吟诗而已矣。道人方将似尚有志用世,世难用而酒以用之。然又近于韬精。谁知之言则亦可以谢罪于静修矣。然而得罚于酒。酒也者,真醇之液也。真不容伪,醇不容糅。即静修恶沉湎,岂得并真醇而斥之。吾既取静修始末而论辨之,颇发先贤之蒙。静修金人也,非宋人也。先贤区区于《渡江》一赋求之,即静修亦当笑之。静修之诗多惊道人之酒;道人亦学诗,当诵之。侨黄之人真山书。

    傅山是用古文写的,不太容易读懂,试用白话文意译如下:

    当莲陆道兄辞官归里之际,谨用坦诚的心里话来同他饯别。

    在己丑 1649)、庚寅(1650)年间,有河北省保定地方的一个好饮酒的人来山西省做清闲散漫的官职,不在于做官而在于饮酒,竟至于做了一名饮酒的官,就自己起了一个称号叫酒道人,这似乎是沉迷于饮酒者的言论。这位好酒的人先在平定州做州官,曾听平定州的人说,他向人自我介绍说:“我出生于世代读书耕田为业的家庭,被人称作遵礼守法的人,于明朝崇祯壬午(1642)年间在家乡考中举人。”明代的理学家杨继盛先生也是保定人,他讲学推重元代河南省理学家许衡,而对宋元之际保定的理学家刘因却不怎么看重。我从来对理学人士都不看重,但杨继盛对刘因的不看重同我对理学人士的不看重又有所不同。我以为莲陆道兄不要放弃饮酒,宁可得罚刘因也无所谓。关于书写条屏的内容,友人宗璜对我说:“莲陆道人毕竟是个做官的人,为什么不写写他做官的政绩呢?”我回答说:“他不把做官当回事,我要是讲他做官的事,则不但得罪了道人,就连酒也一并得罪了。”只要道人在考量品尝佳酿的时候,能在荗?大醉的状态中,向竹林诸贤询问一声,在竹林诸贤的魏晋时代,他们因了什么见闻遭际而才用饮酒的方式来沉醉自己,就会找到回复刘因的说辞了。然而时代风气崇尚选择环境而行动,选择语言而讲话,以莲陆道人家乡的先辈刘因做为榜样,莲陆道人却因仰慕竹林诸贤的为人而开始饮酒,随后大饮,以至于无时无日都在饮酒了。我实在不明白莲陆道兄因了什么识见而要舍弃他的乡贤刘因而仿效古代的嵇康和阮籍呢?南朝人颜延之有歌咏嵇康的诗句说:“鸾翮有时铩,龙性谁能驯?”又有歌咏阮籍的诗句说:“长啸似怀人,越礼自惊众。”这些诗句也是颜延之的自我寄托,说得相当中肯。至于他用“韬精日沉饮,谁知非荒宴”的诗句加在西晋人刘伶的身上,则又是对刘伶这位饮酒者的贬损了,我相信刘伶是不肯接受的。刘伶会说,我既然同嵇康、阮籍一样是神龙鸾凤越礼惊众的人,为什么不会放浪饮宴呢!因此,既然敢作酒人,必然不会谨小慎微怕担放浪饮宴的名声的。想来莲陆道兄一定也有勇气敢做一个放浪饮宴的人了。我担心刘因会用他的礼法来束缚道人,但你不要顾及理睬他。刘因是个没有心志为国为民干事业的人,只在讲讲理学,吟诗作赋而已。道人起初读书中举有干一番大事的志向,但世事变化难有作为而才饮起酒来的。这样讲又近于韬光养晦,倒是可以向刘因谢罚的了,但却又得罚了酒。酒这东西,是真实纯正的液体。真实容不得虚伪,纯正容不得杂糅。即使刘因厌恶饮酒沉湎,岂能连同真实纯正也一并排斥呢?我所以选择刘因作为议论的对象,是想对受他蒙蔽的一些学者有所启发。要知道刘因是金国人,而不是宋朝人。学者们对刘因的一篇不怎么起眼的赋《渡江》争论不休,就连刘因也会暗自发笑你们的愚昧。刘因的诗作会惊扰道人的饮酒。道人也学写诗,不妨认真诵读刘因的诗作。侨黄之人真山书。

    傅山与魏一鳌的友谊

    傅山是明末清初的一位书法大家,一生给人写过不少条屏。人们把能够得到他的书法真迹视若荣耀,欣赏珍藏,爱不释手,传诸后人。这件写给魏一鳌的书作,全文599字,用了12幅条屏,可能是傅山一生中写过的文字最长、条屏最多的书作。傅山为什么肯花这么大的力气写这样一件大作,这同他与魏一鳌的交情有关。

    魏一鳌,字莲陆,别号海翁,由于好饮,自号酒道人,因其在河南夏峰跟孙奇逢就学时曾扫雪亭以居,人又称他雪亭先生。

    魏是河北保定(古称上谷)人,约生于1611年;傅山生于1607年,两人相差4岁。两人的祖上都做过明朝的官,自然家里从小培养他们读书,希望他们长大后当官从政。1644年清军入主中原,由此统治中国近300年的清朝帝国开始登上历史舞台。当时的汉族人,特别是士大夫阶层,头脑里有着根深蒂固的华夷之识,便开始了明里暗里反对清廷的斗争。傅山穿朱衣戴黄冠,出家做了道士。魏一鳌则沉醉于饮酒,自号为酒道人。崇祯帝在北京煤山上吊自杀后,清政府为了稳定已占领的中国北方领土,进而向南方进军,消灭南明王朝,夺取并统一全中国,采用笼络汉族士人的策略,让他们出来做官,于1645年下令,直隶省(河北省)的举人赴京参加吏部考试,中试者授以官职。如果有人敢于违抗不应试,则指名拿问处死。魏一鳌这个明末的举人被迫应试并被录用,委派到山西平定做了知州。任职只一年,因其为人正直,得罪权贵,又被贬谪补为山西省布政司参军,官署在太原。3年后,升为布政司。1653年,任职期满,转授泗州知州。尚未赴任,父亲病故,遵制,侨居平定守孝。1656年,丁忧期满,改任山西省忻州知州。到任只两月,便告病还乡。从此退出政界,过起隐居读书的生活。魏一鳌在山西前后10年,退隐时年方45岁,正届盛年,追随其师孙奇逢潜心理学,著述颇丰。1692年,魏一鳌病卒。傅山卒于1684年。

    傅山的聪明才智卓尔不群,早在青年时期于三立书院读书期间就声名远扬。特别是在1636年他29岁时,因恩师袁继咸被阉党诬陷,亲率百余名山西学子赴京“伏阙讼冤”,因此而名满天下,被士林赞为“山右义士”。

    魏一鳌是迫于清廷压力,迫不得已才做了清廷的官,而他的老师孙奇逢却是个反清的斗士,曾于1636年八旗兵进攻他的家乡容城时,领导当地民众血战,赢得了英雄的美名。他是个大学者,世称夏峰先生,与黄宗羲、李閧并称三大儒。但在魏一鳌出仕时,却未加拦阻,还题写了“洁己奉公,爱民礼士”八字相赠。魏一鳌谨遵师嘱,做官10年离职归乡时,身边仅有“匹马双童而已”,不违“洁己”;至于“礼士”,可从他与傅山的交往中充分体现出来。

    魏一鳌从平定来到太原,因是布政使下属的低级官吏,事务不多,闲散自在,有机会与傅山接触交往,且很快就成了朋友。一个是清廷的官吏,一个是仇清的志士,居然交谊深厚,看去颇富戏剧色彩。追根溯源,其基础便是两人华夷意识的志同道合。魏一鳌对傅山的施助、保护、成全,曲折地表达了他的民族意识、人生观念,借以达到其屈从做官的内心平衡。

    傅山的家境原本相当殷实,还享受着明政府免缴赋税的特权。自从满清入主,他家很快就败落了。傅山自己说是毁于战乱,给傅山作传的人说是败在他弟弟傅止的手里。其实傅山是仗义疏财。单为营救恩师袁继咸的一场官司,他就花掉万两白银,在很短的时间里,他家便山穷水尽,一贫如洗了。清廷入关后,他无法再做靠地方财政支持就读的廪生,只好带上母亲,四处漂泊。他靠卖字、卖画、卖药、行医和朋友施舍度岁月,其中,魏一鳌就是傅山的一个慷慨施助者,有银两,有粮食,有酒,还花30两纹银给傅山在土堂村购置一套住房,使傅山有了个安身的地方。魏一鳌保存着傅山写给他的18封信札,大多是向魏求助的,字里行间委婉隐晦,许多信文最后书一“慎”字,甚而要求阅后即焚。魏一鳌自知傅山这18封书札的价值,不仅未毁,还装裱成卷,请他的河北老乡、时任宫保大学士兼礼部尚书的魏裔介题写书名,称《丹崖墨输》。丹崖是傅山的另一别号。署款为“柏乡魏裔介为莲陆题”。魏叮嘱他的后人不要“轻易示人”。不想子孙不肖。这件宝贵的文物竟让一英国商人于1988年从美国的拍卖行购走。两年后,所幸被香港收藏家叶承耀医生复购回并存留。

    当时傅山的处境,可以说是举步维艰。他的儿子傅眉要到平定去娶媳妇,他的老母贞髦君同行,但太原城戒严出不去,傅山只得致信请魏一鳌为之疏通关系。一次,傅山在他三立书院的同学和好友杨尔桢的庄上侨居。一天,朋友们到他的居所来聚会。傅山内侄的女婿,看到邻居家院里有个秋千架,玩心发作,便过去荡了一回。想不到荡完后,立即死于秋千架下。由此引出一场纠缠不清的官司。杨尔桢庄上的乡约(村长)便借机向杨尔桢和傅山等人发难,傅山只好向魏一鳌写信求助。在《丹崖墨翰》的18件信札中,有9件便是专为此事而发的,可见这件事拖延时间之久与纠缠不休了。多亏魏一鳌周旋,最后方得解决。

    16546月,傅山被捕下太原府狱,其弟弟傅止、儿子傅眉亦被捕,罪名是谋逆,是谓朱衣道人案。事情起因于一个叫宋谦的人,他是由南明永历帝 (南明已被清军杀掉两个皇帝,永历为第三帝)派到山西、河南一带来组织发动反清起义的,事泄被捕,供出“傅青主,太原人,生员(秀才),今已出家做道人,身穿红衣,号朱衣道人,在汾州一带游食访人,系知情”。知情不举,与逆同罪。提审傅山,傅山矢口否认。当主审官要他举出证人时,便脱口说出魏一鳌,说宋谦来找他的那天,正好魏一鳌也来找他给父亲问药,前后经过,魏一鳌亲眼所见,一问便知。其时魏父已死,魏在平定为父守孝。当政的官员找来魏一鳌对质,魏满口承认傅山所说全是实情。

    在生死攸关之际,傅山把魏一鳌推到台前来。一方面,事实可能确如所说,在宋谦来找他的那天,正好魏一鳌也来找他问药,他没有接待宋谦,让人打发走了。更大的可能是灵机一动,不假思索地便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了魏一鳌。无名小卒没有分量,要推就得是个重量级的人物,清政府原山西省布政司为他出面作证,那可是一言九鼎了。他相信他同魏一鳌的友谊,自认不须串供,魏一定会心照不宣,依他的供词讲话。魏一鳌出面作证是担着天大风险的,如果往后的审讯稽查,证明傅山确系“知情”,作为清政府的官员,为谋逆者作伪证,他的仕途将断送,性命亦堪忧。但他未作深思犹疑,应口便为朋友作了铁证。

    当然,傅山能够最终获释,清政府的不少汉族官员,如山西巡抚陈应泰、太原知府边大绶,都察院左都御史龚鼎孳等人都出了大力;傅山的朋友戴廷縂、孙川、杨尔祯、胡款等人为他四处奔走,另有友人白孕彩和陈谧等人竟陪伴他坐了3个月的牢。但是魏一鳌敢担干系,出面作证,却是第一位的。

    12条屏的故事

    魏一鳌辞职归故里,几个遗民朋友准备与他饯别,商议送点什么礼物留作纪念呢?值钱的东西穷朋友们拿不出,魏一鳌亦不会接受;傅山的书法时称“国初第一”,写几幅条屏给他既方便,他也定会喜欢的。内容该写什么呢?有人提议说,魏毕竟是做官的人,又政绩卓著,且两袖清风,这是国之大事,人之大节,可以载诸史册,流芳百世的。傅山却摇头。人们猜想,他可能想写友情吧?友情同政绩虽不能伦比,但高山流水,不也千古传响吗?只见傅山凝思良久,濡笔挥毫,落纸便写饮酒。果然大家风范,奇思妙想,惊世骇俗。他说魏一鳌这个酒人,来山西不为做官,只为喝酒,竟然成了一名喝酒的官,还自美其名曰酒道人。朋友们释然了,以为他接下去会写李白、杜甫的,傅山若以这两位大诗人来相比他和魏的友谊,岂不是最好?但傅山写出来的却是杨继盛和刘因。饮酒只不过是个引领贯穿的红线而已。杨、刘二人既是理学家,又是魏的同乡及其钦佩的先贤,而魏退隐后,傅山深知他定当从事理学研究,如此行文既高明且贴切。

    刘因,字梦吉,号静修,上谷人,宋元之际著名理学家,诗人。

    杨继盛,字仲芳,号椒山,上谷人,明代著名理学家。

    许衡,字仲平,号鲁斋,河南沁阳人,元代理学家。随后,傅文又提到竹林诸贤和颜生,也一并集中介绍于下:竹林诸贤即竹林七贤,指魏晋时代七个喜饮酒性傲慢,崇尚老庄,蔑视礼教而经常在竹林里纵酒游乐的名士,文中仅提到嵇康、阮籍和刘伶三人:嵇康,字叔夜,安徽人,魏文学家,思想家。阮籍,字嗣宗,河南人,魏文学家,思想家。刘伶,字伯伦,安徽人,西晋文学家。傅山提到的另一位颜生即颜延之,字延年,南朝诗人。

    上列七人中的前三人均为理学家,魏一鳌也是理学的后继者,但傅山直白地说,我对理学人士一概不看重,但又同杨之不赞同刘因有所不同,究竟不同在哪里?傅文没作明说,但从傅文以后对刘因的指斥可以感到,杨之赞同许而不赞同刘,是对理学理解和阐释的不同,而傅对刘的深恶痛绝在其背汉从夷。对于竹林诸贤的放浪饮酒,魏亦喜饮,傅同好,原因皆在对现实的不满。而竹林诸贤的崇尚老庄,不遵礼法,与魏有别,却同傅相似,文中只暗寓,未作明说,这样,傅山的文章就把饮酒和理学扭结在一起。

    傅山知道魏一鳌对刘因非常尊崇,而刘因是“恶沉湎”,反对饮酒的,但魏为了不放弃饮酒,便只能得罪于刘因了。但魏的内心可能产生对刘因的抱愧,傅山便提出建议魏在痛饮佳酿而酩酊大醉时,不妨询问一下竹林诸贤,看他们面对什么样的现实而难于承受,才逃诸饮酒,用以麻醉自己的。魏晋时代,主昏政乱,乌烟瘴气,民不聊生,有才能的正直士人根本无法“用世”,这同清初的社会乱象相似。魏一鳌由此找到了回复刘因的说辞。但时代的风气却崇尚随机应变,“择地而蹈,择言而言”,刘因就是这样的典型,似乎又对魏找到的说辞予以反驳。孰去孰从?最后魏一鳌 “乃慕竹林诸贤之为人”,终于大饮特饮,无时无日不离饮酒了。傅山明知故问地说:“诚不知其安所见而舍静修远从嵇阮”呢?

    竹林诸贤因世不可用而逃于酒,魏一鳌也因世不可用而逃于酒,而刘因却主张随机应变,几个人的“为人”截然相反,因而魏才会舍近而从远了。

    接下来傅山顺手拎出一个南朝诗人颜延之来,引用颜的诗句赞美嵇康的人格 “龙性谁能驯”,赞美阮籍“越礼自惊人”,傅山说这些话也是颜延之自己的写照,非常中肯。但颜对另一个竹林贤人刘伶好酒的评价,说他韬光养晦而非荒宴却是错误的,刘伶不会接受而要进行申辩,说自己既是酒人,就有勇气承担荒宴的名声。竹林诸贤如此,想来魏一鳌也会如此。对于魏的舍己而从嵇阮,刘因自然不满意,傅山担心魏会受刘因理学的最高道德标准的“礼法”束缚自己,却也相信魏既已看清了刘因的“为人”,定会置刘于不顾的。

    傅山的行文章法非常讲究,前边写竹林诸贤逃于酒,魏一鳌舍刘因而从嵇阮而大饮其酒,其原因皆闪烁其词,让读者自去琢磨领悟,然后才把“用世”二字明确提出来,说刘因与魏一鳌的不同在于,刘因原就是个无志于用世的人,只在那里讲空话,发议论,宣扬理学,用以骗人,再就是吟诗作赋消遣而已;而魏一鳌青年时代读书中举,很想为国为民干番大事,只因满人入主,世事变化难有作为,不得已才像竹林诸贤那样逃于酒的。傅山用“真醇”二字给酒定性,并推出两个警句:真不容伪,醇不容糅,使酒这一“真醇之液”放射出异彩,然后向刘因发难诘问:你刘因讨厌沉湎,该不会连真醇也一并反对吧?

    文章至此,干脆揭穿刘的老底:“静修金人也,非宋人也。”刘因是汉人,却背叛了汉人的宋朝,投降了异族人的金朝,这才是傅山抓住刘因进行剖析的根本所在。但一些学者却看不清这点,对刘因写的一篇《渡江》赋争论不休,原因就在混淆了金人、宋人所致。这使刘因本人也会因为争论者的蒙昧而暗自发笑。

    刘因是诗人,他写过 《渡江》,赋中描写金兵准备大举渡江进攻南宋之际,北燕处士与淮南剑客二人分别站在金宋两端进行了一场辩论,北燕处士认为金将以无坚不摧之势一举渡江灭宋;而淮南剑客则说南宋可以倚长江天险抵御金兵的进攻。经过几个回合的论辩后,刘因以下述文字作结:

    “(处士曰:)……今天将启,宋将危,我中国将合,我信使将归,应天顺人,有征无战。……孰谓宋之不可图耶?客于是惦然失气,循墙匍匐,口怯心碎,不知所以对矣。”

    后世学者,有的指责刘因站在金的立场上“幸宋之亡”,有的则为刘因辩护说,此赋乃“欲存宋。魏一鳌的老师孙奇逢就极力赞成后一种意见。傅山一针见血地揭出刘因的老底,正可廓清是非。结尾因赋及诗,说你魏一鳌也学写诗,应当好好诵读刘因的诗作,看看究竟是些什么货色?

    12条屏的意义

    古来送别的诗文不胜枚举,像傅山这样写送别实属罕见。他明知魏一鳌是理学家,返乡后仍将从事理学研究,他对他的乡贤杨继盛、刘因等理学家十分崇敬,他的老师孙奇逢及身边的许多友人皆热衷理学,写给这样一位救过他性命的生死之交的友人的送别文字,偏要谈理学,批理学,专找疮疤揭,哪壶不开提哪壶,岂不是让朋友失颜面,不高兴吗?傅山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面对明王朝的不堪一击,土崩瓦解,面对清军的长驱直入,江山易主,让汉族人民横尸遍野的暴政,傅山不能不痛心疾首,锥心泣血,仇恨刻骨,深长思之。他从20多岁起便对儒经八股产生了怀疑,而广泛涉猎春秋战国时代诸子百家的典籍后,结合现实深刻认识到朱明所以亡于满清,全在汉民族的读书人进而影响到民族全体的奴颜媚骨和羔羊般的驯顺,而这祸根,全在宋元明以及清初的理学统治与泛滥。

    对于魏一鳌之沉迷于理学而不醒不觉,傅山心里惋惜而又无可奈何,就在朋友临别之际,利用写条屏相赠,他要来个箴规猛喝,为此他直抒胸臆,写出这篇不算短的文字来。傅山的这种崇高的文化气节,这种没有丝毫的奴颜媚骨的硬骨头精神,坚持始终,至死不改。

    傅山的朋友们有的对此屏文担心存疑,傅山本人似亦忐忑,便在写完屏文后,又给魏一鳌附上一纸解说,是为《丹崖墨翰》的第18札,内有“道人特达士,岂得隙诸其孟浪之口也。此中郁郁不肆展,幸鉴之言外”。

    其实,魏一鳌对傅山并未见怪,两人的学术思想尽管不同,但相互尊重对方的人格,往后虽然身隔两地,仍未断交往。傅山在母亲下世后,曾托魏一鳌求孙奇逢为母亲写墓志铭,孙奇逢果为傅母写了墓志铭。两人的友情一直保持到终年。

    傅山一生为人写字无数,并戏称有些应酬字是“呆字”和“死字”。但这12条屏,是傅山为挚友的送别之作,连绵草书,一气呵成,文好字妙,堪称双绝,乃流落海外的无价国宝。

本文来源:《太原晚报》20070724;本文作者: 肖玉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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